风卷残云，抛下一片淅淅沥沥的雨丝，乔宗琼一路上偏头看车窗上的雨滴，落在冰冷的玻璃上，短暂停留、融合、分离，很快被疾驰的车抛弃。

“别看了，到地方了。”周玄玉解开乔宗琼的安全带，乔宗琼没说话。

司机开了门，乔宗琼立马往楼上走。

周玄玉原本住在总督府后面的院子，提交结婚申请后，希望能够住在乔宗琼在城东的住宅，但易冠云没批准，另外划分了套城中心的小洋楼。

车本来可以开到门口，如此不必淋雨，可是到了大门口开不进去了。

黑桃的车横在大门口。

乔宗琼冒雨往楼上走，既没有看周玄玉，也没搭理黑桃，径直沿宽敞的大道走进屋里。

黑桃想要追过去，周玄玉在后面说：“孙先生想做什么？”

“我来接老板回家。”黑桃站住，背对周玄玉说。

“以后不用你接送了，我送乔先生过去。药店在长平街116号，每日八点开门，晚七点关门，对不对？”

黑桃一愣，刚想开口回应，右肩膀忽然一沉，转头看去，原来是周玄玉悄无声息走近。

姑孰城的云总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是万里无云，下一秒云层簇拥，洒下寥寥雨丝如索如雾，不一会又是噼里啪啦盖头浇下来，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柏油马路上，水花四溅，发出的声响如放鞭炮响亮吵闹，三步之外难以分辨雨声之外的声音。

周玄玉捏住黑桃的肩头，俯身在黑桃耳边说：“我该叫你黑桃，还是老莲？”

黑桃一惊，他向来是单线联系，未曾出过差错，周玄玉是怎么知道他与乌鸦之间的联络？

“你作为两条线的联络人，单线联系、分头行动是你的职责，我不该知道乌鸦的身份。

但从今天开始，我是乌鸦的上线，我们之间有任何工作安排直接联系对方，不需要你当中间人了。”

黑桃胸口升腾起怒火，话从牙缝一字一句蹦出来：“不行，太危险了。你这样做简直是胡闹，不仅把乌鸦掺和进来，还让你的处境变得更危险。

乌鸦好不容易取得那个德国人的信任，你现在插手进来，明摆着是易家的势力。后面工作怎么做？

万一有个好歹，你们两个之中凡是有一个身份暴露，姑孰城里铺的线就是全军覆没了，那么多人死了才把你们两个送进来，你甘心前功尽弃！”

“嘘，小点声，总督府的司机还在后面站着呢。”周玄玉拍了拍黑桃的肩膀，沉稳说道，

“这一点你放心，组织上的任务，我心里清楚，乌鸦心里也清楚，我们不会做蠢事。

你回去可以报告，老鬼说乌鸦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拿身家性命与清白换德国人那条线。

至于后面的工作怎么做，才是这场游戏好玩的地方。”

周玄玉松开手，抚平黑桃西装垫肩的褶皱。

黑桃全身发抖，他被周玄玉口中的“游戏”吓得够呛，直到周玄玉进了屋子，玄关暖黄的灯光从拱门玻璃透出来，才哆嗦说了句：“真是疯子。”

周玄玉洗过澡出来，单披了件灰丝绸睡袍，头发滴下的水珠落到胸前，轻薄透气的绸缎浸了水而颜色转深，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结实阔挺的胸膛，对坐在沙发上的乔宗琼说，“来书房，我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周玄玉先进的书房，开了门，乔宗琼左脚迈进来的时候顿了一步，才动了右脚，进到书房。

红木桌椅，白瓷砖，椅子后面放了两面等身高的书柜，右边开了扇一人宽的小门，乔宗琼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放了一张床，搭了鸳鸯帘布，他环视四周，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还留着军情局的做派？不怕落人把柄。”

周玄玉半靠在红木长桌边，唇边漾了三分笑意说道：“不喜欢？家具是我从你办公室拿的，床搬不过来，我叫城里头最好的木工打的新的，和原来一样。放心，这处宅子没人来，也没有任何监听设备，只有你和我。”

乔宗琼皱眉，他不喜欢现在的周玄玉，五年多的卧底工作打磨掉了他冷峻的棱角，深沉、圆滑乃至捉摸不透了。

周玄玉在隐瞒，一些出于工作保密要求，另一些关于他们两个的过去。乔宗琼盯着周玄玉幽深的眸子看了许久，在无边际的黑暗里常有期盼在眼底招摇。

乔宗琼忖度如果现在问周玄玉保留五年前的东西的缘由，他一定会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

周玄玉在盼望乔宗琼的发问。

可是乔宗琼不想听。

乔宗琼没遂周玄玉的愿，转过身蹲下来细细检查隐蔽的盗听设备，相比于周玄玉的话，他更相信自己的双手。

十分钟后，乔宗琼按压过书房南边最后一处墙角，没有值得怀疑的凸起或凹陷的地方，便起身立在窗边。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细小的雨丝从窗缝跑进来，深夜的凉意铺散在乔宗琼的脸上，他在眺望大门口举伞伫立的两个黑衣人。

周玄玉似乎有读心术，沉声告诉乔宗琼：“一个是总督府的司机，也是易冠云专门派来的眼线，另一个是领事馆的人，来这边检验真伪。如果我是你，不会拉上窗帘，而是转身投入你的未婚妻的怀抱。”

乔宗琼转身，见周玄玉张开双臂，后退一步说：“周同志自重，我们分别天涯近二十多年，期间连往来书信都没有，一见面亲密无间，怕是更招人嫌疑吧？”

“乔同志分析得很对。”周玄玉点点头说，“但我现在向你发出邀请，让外人见了我们两个生分，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周玄玉的意图很明显：告诉窗外窥探的两个人他们相处得愉快。

乔宗琼咬了咬后槽牙，视死如归地走向周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