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垂眸看,这才发现她寡白的手背上似乎多了几条红痕,或许是玻璃碎时意外划伤的。几番周折,血终是渗了出来,苏霁也没发现。
月乌泱泱地笼罩着,创可贴是米白色的,她像是在偷尝皎洁,苏霁盯着宋沥黑漆漆的眸子看,视线又漂移。
碎发不要再搁浅在她的额前了,海藻,海湾,咸咸涩涩。
心底的逃避和厌恶又涌了上来,翻腾,嘶吼,咆哮着在她的脑海里。海啸,飓风,雷雨,上天,你不要降灾在我的胃里。
苏霁看着女人温和的脸,月光又乌泱泱,她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霏霏细雨,母亲哽咽的呼唤,父亲气若游丝的叮咛。
视线又一转,她想起来还有,还有一个蹲在角落里,眼眸花花,泪珠闪闪将落不落。好可怜,好讨厌,苏霁想。
她第一次觉得,女人原来也能比男人更惹她厌烦。
于是,苏霁伸出手撕下创可贴,揉得皱皱巴巴圈进掌心里,她刚想说话。
却发现那女人似乎早就走了,在她神思的罅隙溜走了。
苏霁坐在派出所门前的躺椅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冷风打叶,簌簌作响,空气终于是透了点凉出来。
就连坐姿都异常标准,脊背挺得笔直,只做椅子的一半,其余都空了出来。
翠蓝的裙摆似有所无地扑朔着,像是要清扫掉月光前那半片灰暗。
不知何时,宋沥静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忽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左肩。
苏霁像是被惊了,猛得转头看去,目光所及只有残叶被风卷起成了漩,其余什么也没有。
还没惊诧一会,宋沥就从右边转了出来,笑:“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家人夸。”
你不是走了?苏霁张了张嘴,说:“什么意思?”
可能是没想到她会从另一边探出头来,苏霁被惊得下意识歪了歪头,仍旧保持着戒备的神态,碎发散在肩头,像一只小猫。
“坐姿专业,感觉是那种从小就脸上贴着小红花、脸颊红润润的小孩,”宋沥把手上的东西晃了晃,“诺,天凉给你倒了杯热水。”
苏霁摇头,“习惯。”
倒是言简意赅,见她没接,宋沥也没多说,顺势坐到她旁边。
她们肩并肩坐着,距离不近不远。
那时候苏霁就讨厌她。
现在,看着宋沥红彤彤的脸颊,她睡得很熟,苏霁看着她皱着的眉头,视线又转向臃肿的半边脸颊。
苏霁的手下意识揉了揉宋沥紧皱的眉头,又被烫得指尖抖了抖。
像是认命一般,她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打电话给导演。
十几秒后电话接通,苏霁嗓音清冽,不疾不徐:“导演你好,宋沥现在发烧了。我们现在受台风影响出不去,想问问有没有体温计和退烧药?”
“怎么发烧了?”导演一听急了,“有的,我们给每一个宿舍都配备了医疗箱,配套齐全,常用药都备着了。”
“嗯,好的谢谢。”
导演生怕这大小姐在自己这磕了碰了,忙道:“就辛苦辛苦你了啊小苏,这台风在我们这也待不了多久,宋沥这两天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上报。”
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你们也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完成直播任务,你们今天的直播我看了,虽然说时长未满,但是效果还是不错。”
到底是哪方面的不错他只字不提,毕竟cp粉狂欢是热度,唯粉大闹广场也是热度,只要不是无人问津,一切都是往好发展。
接下来就是标准的领导对下属的标准鸡汤PUA大饼三件套,苏霁没挂电话,起身准备下楼,宋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拽住她的手。
嘴里还在念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走。
这样也很残忍,苏霁不知道怎么说,俯下身轻轻地拍打着宋沥的背,电话麦里导演的声音还在叽叽喳喳地传出来。
宋沥睡着的时候也有眼泪流出来,苏霁动作温柔地抚过她山根处那滩小小的湖水。
随后慢慢地掰开拽住她的手,转身下楼为她拿药。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下楼的脚步声都被掩盖住,一直在耳膜处鼓动着,像是在宣示着那些被她刻意按耐下的感情早就破土而出。
宋沥烧得很严重,39.2摄氏度,苏霁跟着折腾到大半夜,生怕又出了什么差错。夜风冷得惊人,苏霁的额角却起了层层薄汗。
一直到黄雾若影若现,苏霁这才停下。
幸亏宋沥睡着了,沉沉入梦的第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苏霁漫不经心地想。
这样一切在白昼无可宣泄的思绪都能够有最隐秘灰暗的遮蔽,又一次在这无边寅夜中踽踽独行,她却不再如同行尸走肉。
苏霁伸出指尖碰了碰女人近在咫尺的寡白的脸。瘦了好多,眼窝凹陷处的黑紫色阴影,淤血一直堵在那,她的嗓音很轻,细得像莺儿在啼:
“宋沥……”
空荡荡的夜,女人熟睡的微鼾如阿尔忒弥斯的弓箭,只一起伏,便有夜莺灌注玫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