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承认,她从未赢过。
但事实永远比想象残酷,想象永远比事实温和。狂暴的雨点将一整把伞都压弯,躁动的大风将她生拉硬拽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雨势如此湍急,她的全身都被逆流冲击。
恶劣而极端的天气,分明是她们相爱的最好时机,恰同以往的每一次。
而事实却是,宋沥房门紧闭,简玳站在她的面前。
对方冷白的骨腕在死寂的夜里是如此刺目,如出一辙的气质,如出一辙的鼻尖小痣。她想挺直脊梁。目光是一把森冷的尖刀,所以她会血肉模糊,她会丧失自我。
回家的路依旧很长,雨水却依旧能贯穿。
世界被她咀嚼进胃里,她依旧行色匆匆,依旧饥肠辘辘。牙齿被蛀空,所以只需要囫囵吞下递来的一切,痛苦,麻木,矇昧,苏霁品尝不出具体味道,只盲目地自顾自咀嚼。
一阵急一阵的雨,吃起来是咸的。
但这并不能温饱,就连最基础的补给都无法做到,不过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了,哪怕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摆在她面前,她都会无动于衷,连提起筷子都会成为奢望。
回乡的每一步路都是虚飘飘的,不落实地。
电闪雷鸣,她或许没撑伞,或许撑了。合兴长期保持着阴冷潮湿的天气,慢性毒药般将她神经彻底麻痹,苏霁已无法辨清了。
她推开房门,身后是翻涌的雷电,身前是笑容和蔼的母亲,室内百合花香馥郁芬芳。
夜,漆黑,浓浊。
母亲将她带回屋子里,用热水浸过的毛巾擦拭她身上的脏污,嘴里喋喋着关怀的话语,苏霁已听不太清了。
热气贴上皮肤的瞬间。苏霁浑身都卸了力,几近空洞地哀婉着,她颤抖着,似乎终于克制不住,雨水浩浩荡荡地流着。
她嗓音很轻,轻得一触即碎,她听见自己说:“妈,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她渴望一个女人的怀抱而绝非母亲,她渴望一个女人的热吻而绝非亲情,她渴望被一个女人认同而绝非源自于敬佩。
她爱上了一个,对她无比慷慨却不爱她的女人。
“轰隆——”惊雷乍响。
雨点打在地面上,“啪嗒”的一声,四溅开来,炸到她身上,辣得厉害。
苏霁的目光轻飘飘地在那束鲜艳欲滴的百合上,洁白而滑腻的鳞片,镶嵌的一坨艳红长长地申出,像缓缓吐出的蛇信子。
一切都变了。
母亲大抵是僵住了,久久地不曾动弹,依旧维持着为她擦拭湿发的动作。
苏霁张唇,想再重复一遍,却发现早已失声。
是的,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女人,她遍体鳞伤,她罪有应得。
为了赎罪,她决定远走他乡。
她决定要寻找到一座干燥缺水的城市,河流会过早结冰,缺少雨水,就连雪粒都不能过度湿润,要蓬松而不是粘稠。
在沙漠里流浪,她愿意变成一只骆驼,以盐湖的灰藻充饥。
她愿意为此流浪,愿意为此殚精竭虑,愿意为了工作而不顾一切,愿意将时间分化成分秒,愿意放弃睡眠,不要空闲。
她要去一个,没有梦境的地方。
七年前的那场雨下得太冗长,以至于苏霁不论到了何处,口腔鼻尖都充满了咸涩的味道。
受人之托,她难怪希冀与忐忑地又一次踏上来到江启的路程,不再是从合兴作为起点。
江启的土壤,湿润松软,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刻的印子,仿佛她从未回去,更从未离去。
在此,苏霁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宋沥。
绝非虚拟,绝非梦境构建。
嚣张恣睢、来去自如的宋沥,又一次降临在她的世界。
雨一直在下。
如今,她有金色的长发,有金色的眉毛。眉间红痣依旧晃眼,漂亮得不可方物,甚至更胜从前。可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强壮,不再与她势均力敌,她纤瘦柔弱,仿佛一掐就断,她轻而易举地倒在她的面前,气息奄奄。
苏霁不想让她死,她还想恨她。
她可以蒙骗自己,可以忽视肠胃的焦渴,可以强烈也可以温和。
苔藓爬上自己的腰窝,瘙痒而绵密的触感让她迷失自我,找寻不到一个重点。
她盲目地抓挠身体,并依靠这种细细小小的疼痛来确定存在。
夏天的雨,总是太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