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倾晚带他来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江辞衍看着眼前明亮的灯火,一时之间未再言辞。倾晚在他的专注中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
江辞衍余光瞥见了。
“这是什么?”
“将军醉酒时曾无意间提及头疾之事,这瓶云丹是倾晚从书上寻来药方调配后制成的。”夏倾晚将小瓶子递了过去:“将军以后头疼的时候,就吃这个吧。”
江辞衍盯着那瓶云丹,久久没有应声。
酒有人劝,醉有人管。
江辞衍摩挲着瓷瓶。
倾晚并没有隐瞒不久后将去漠北的事,江辞衍也知情。晚上的山风有些大,将江辞衍眼上的丝带吹得挂在手臂上,又因为另一端被倾晚牵着。丝带挣脱不得,隐约间像挽着两人的一道红线融在了夜色里。
他问她什么时候走?
倾晚略偏头看着他的眼睛:“快了。”
-
城南医馆门下弟子悉数上路,期间要准备的事物非是一朝一夕。即便孟为早已开始准备,为保周全,最后还是定在了新帝登基以后。
好在新帝登基也顺利地来了。
缙京晴时万里,登基大殿在日下庄重威严,新帝着一身明黄的天子朝服,眸色沉静,站立间已经有了不怒自威的姿态。
宣禀太监做最后的一项继位押旨,声道数语——
“…………既峥继位,人心归附,天命有成,咨尔玉安世子,兼明铁将军陆峥,秉持天姿,略及神武,享于有德。于江山社稷托付,传位于此。”
宣毕,四架神威大鼓鼓声震天。两侧朝臣皆威严肃穆,闻此齐挥官袍,整身扣礼。
百官朝拜集于一时,当奉南褚新代天子。
自此,显德帝登基,改年号明定。
-
明定元年,京中三月的柳树开始飘絮,倾晚攥着马绳,拜别母亲。她腕间多了一个白色骨花镯,那是明莲昨日套在她手腕上的。
此一去山高水远,路途未必平坦。必要之时此镯可以防身。
倾晚在晚荷居拜别的母亲,又拜别了将军府众人。唯一可惜的是,她走的时候江辞衍正在校场排兵。
夏倾晚淡然一笑。
她们已在那个寂静的万盛山,认真地道过别了。
“辞衍哥哥,我走了。”
倾晚心意笃决,背影孤掷。她分明尚才及笄,却好像已经不惧风雨。
她要从漠北,带回她的父亲。
也要从飞云关,悟出活春之音真正的谱律。
针咏门,要兴。
她是小女子,亦想梦巾帼。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定义她,向心而行罢了。夏倾晚上了路,屹立着的城南医馆只留了几个看守的学徒。分为两队马车赶路,一队走货运已经早半个月启了程,会先一步在呈洲落脚。
人跟在后面,一架马车开道。阿文带着人在前护行,她们的装束混在人群中并不惹眼,夏倾晚向后望,马车上的老头像是有所察觉,放下酒坛向她望来。手里抛着几粒下酒的花生。
倾晚没有多言,只是对着他轻点下头便转回了身。
何先生。
一品间的说书先生,此人若真要算,当是孟为旧识。玄镖楼的老人权为何。
权为何惯于酒游四方,只因早年行事随意被逐下师门。但到底一码归一码,针咏门覆灭时权为何也来搭救,可惜没搬来救兵。一己之力孤掌难鸣,救不了山倾。
不过权为何使计分散掉了玄镖楼弟子的行踪,避开了火焰阁的追咬。好在天不亡玄镖楼,火焰阁被北羌当时的内乱牵住了脚步。给了玄镖楼隐匿喘息的时间。
所谓江湖中传出的玄镖楼没落的消息,可谓是真假参半。针咏门覆灭之时,玄镖楼内门弟子死伤大半,元气削损是为不假。但在这些年的调养中并不是附庸之辈。
玄镖楼继任掌门宏深师从刀鸣,本来这掌门之位也落不到他头上。他大哥宏进更得师父真传,只是针咏门覆灭时随师姨丝音一道战死在溪莲山。
这担子才往下压到了他的肩上。
宏深自小便体格魁梧,他下盘极稳,是一等一的武夫。若是上战场,那便是猛虎下山。只可惜猛虎有勇,智却不足。
好在宏深头脑十分清醒,一直以来都记着宏进留下来的叮嘱。若是针咏门此遭真逢大劫,他回不来便让他务必要下山找到权为何。
后来,大哥真的没有回来,宏深带着剩下的弟子守在玄镖楼,等回了权为何。
在权为何的布置下,玄镖楼得以恢复余力,在暗中蓄积精力。权为何让他们按兵不动,宏深便也十分谨慎。
总有一天,他们会等来破开天光的机会。
在这段时间里背负怎样窝囊平庸的卑名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总能为亲人故友报仇!好在这一天宏深没有等太久,权为何也没有。
他们在夜雨雷鸣时,等来了故人之女。
风雨夜归人。
女子的身形在风雨中岿然不动,风吹开了她的衣角,却吹不动她的身形。她单手压着斗笠的一角,叩开了楼门。
雨打飞花,斜帘遮眼。
权为何在骤雨中辩不清来人,只见女子在雨中陡然而跪,双手抱拳。
玉泉之音坠地压天响,其势透风扫雨,字字铿锵有力——
“针咏门遗世弟子明莲,今夜,叩见先生!”
“轰”地一声,天幕降下一道闷雷,权为何身形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宏深要上前扶他,权为何却抬了手。
他扶着柱子定然直视那道身影,蓦地一下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越来越响,连成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权为何一头冲进雨中。
青天有眼!天不欲亡针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