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未见,从前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量长高了许多,较之当年的稚嫩,多了几分男子汉的器宇轩昂,不过一张圆圆的脸倒是没有改变,并没有因为成长添上冷硬的线条,眉宇间那一抹未经世事艰辛的天真仍存。
娉姐儿怔怔地望着谭舒愈,一时觉得十分陌生,以至于原本预备的腹稿竟无从说起。不过一番思量之后,她又微微一哂——从前不过是上元佳节一面之缘,算上更久以前在谢家的相遇,也只有两次见面的机会,甚至登门拜谢那一回,自己也没直接和他打个照面。不过是那一点模糊的印象,如今觉得眼生,乃至对面不识,才是正常的。
不过无论如何,他给人的印象还是没有改变,依旧是那一轮明亮的,温暖的,甚至有些灼人的小太阳。
娉姐儿望着那轮太阳,朱唇微启,却又有些犹豫。她望着他清澈的双眼,他的目光是那样真诚,又带着些许执拗。娉姐儿盯着他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又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对视,近乎狼狈地别开眼。有一瞬间,她产生了深深的动摇和怀疑:自己真的忍心果断地拒绝他,熄灭他眼中的光芒么?自己的拒绝,真的是正确的、对彼此都好的么?
在她的犹豫和沉默中,谭舒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从崇文十一年的上元,到崇文十三年的冬至,接近三年的时光里,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一遍遍在心底描摹她的一颦一笑,即使逐渐模糊的记忆描绘不出那鲜妍的面庞,那一抹模糊的倩影也始终深深地镌刻在他心中。
从前跟着票友听戏,对《牡丹亭》中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嗤之以鼻,可自从与美人惊鸿一面之后,越嚼越五体投地。
情不知所起,那就去寻寻觅觅。
究竟从何而起呢?是谢家赴宴时的惊为天人么?丽色天成,得造物所钟,已经是令人惊艳了,更何况是一对双生姐妹,花开并蒂,带给人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他跟随在母亲身后,惊掉手中折扇,面前的那对双生美人的反应却是大相径庭,一人微赧,将半副身子掩藏在母亲身后,垂眉敛目,神情端庄;另一人却落落大方,双眸微睐,满满的愉悦中微露零星的骄矜,又骄傲得不肯多施舍一些关注在他身上,等他面红耳赤地捡起折扇,她早已翩然离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不觉得自己是臣服于她的美丽——固然她的美丽的确如此耀目,如此不容忽视——否则他为何不钟情于她的双生妹妹呢?他爱慕的或许就是她的大方与骄傲,像沾染着晨间露水的玫瑰花,连那带刺的枝干亦是她美丽的一部分,野性难驯而又生机勃勃。
如果没有上元节的再见,或许当时匆匆一晤留给他的惊艳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只余下老来回忆中一丝难以明言的心动。那么或许是上苍感受到了他内心隐隐的渴望与思慕,竟慷慨赐下再见面的缘分。
再见面时,他俨然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她的天真与迷糊,她的狡黠与俏皮,她的真诚与大方,她依旧是美的,还美得如此生动,如此……刻骨铭心。
她就像一团火,将他心底本就鲜明的印象淬炼得更加深刻。他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的雀跃,迫不及待地向父亲母亲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父母爱他如命,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可没过多久,请托的良媒就带来了殷家的拒绝。
他从小到大,一向顺风顺水。身为家中的独子,哪怕他肖想天上的明月,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要想方设法地给他摘回来,他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挫折。
沮丧和错愕不可否认,但更多的竟是一种奇异的非卿不可。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消磨,反而愈发强烈,以至于他甚至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纯粹的思慕,还是因为遭到拒绝而愈发渴望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