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春晖堂出来,家庙位于春晖堂的西北方向,有两条路都可以过。本打算走到凤仪阁西边,再往北拐过祠堂,但看着凤仪阁那线条优美气势恢宏的外壁和退廊,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与娉姐儿的秉烛夜话。尚且无法厘清自己的思绪,不清楚自己的通风报信在娉姐儿命运的悲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金玉本能地想要逃避。故而着意避开了凤仪阁,改从八宝亭一路向北,到了傲霜居再往西的路径过去。
春风浦、垂緌楼、傲霜居、岁寒馆四处馆阁楼台,分别以四季命名,个中也各有胜景,春风浦李杏交辉,垂緌楼疏桐浓阴,傲霜居采菊东篱,岁寒馆竹梅相映,本是各有各的动人心弦之处。只是如今桃姐儿早已出嫁,春风浦的李花杏花虽然依旧烂漫,却因无佳人相伴,以致黯然失色,垂緌楼、傲霜居更是除了怀庆郡主杨琛与谢握瑜等亲戚偶尔借住,常年寂寥无人。除了岁寒馆迎来了柳氏这个女主人,数年来生儿育女更添热闹之外,旁的院落,即使沐浴在这初夏的暖阳之中,也终究露出几分寂寥。
金玉没有满腹的诗书来抒发此刻的感慨,只能一面叹息着府中人丁稀少,一面拐道向家庙处走去。心中不免想着,等娉姐儿再出嫁了,国公府的人口就又少了一个。不过好在东府西府都是有儿子的,再过几年,好哥儿成家立业,骐哥儿、骥哥儿长大了开院子,府中就又热闹起来。
到得家庙,果见绿缥忙得脚不点地,听说金玉过来帮忙,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好姐姐,可算有人来帮我了。”便指着几个来来回回抬家什的婆子道:“这几个人,就交给姐姐调度了,我还要替大太太往静水庵跑一趟,看着能不能请几位有德的师太来家。”
正如金粉所说,请到国公府邸与万姨娘、娟姐儿一起修行的姑子,除了宣扬佛法,帮助万姨娘母女修身养性之外,只怕更多的还有监视的用意。如此人选便不可不仔细斟酌,若非绿缥这个大丫鬟亲力亲为,余氏和花老太太也不能放心。偏生收拾家庙虽然多是些琐碎事体,但大到开了库取哪件家什,小到新糊的窗纱是什么颜色,确实也需要一个能做主的人拿主意。金玉便将这一件事情接过,很快忙碌了起来。
五月初愁云惨雾,到了五月中旬,宁国公府各处张灯结彩,复又喜气洋洋起来。五月十六这一日,郦轻裘身着正四品武官官服,绯袍上绣着矫健的豹子,骑着高头大马,笑容满面地过来接亲。延请了平沙郡王后裔镇国中尉朱怀,并同僚轻车都尉赵和康当傧相,镇国中尉乃是郡王四世孙,秩四品,轻车都尉则是从三品的武勋,由此凑成的这一支迎亲队伍,竟比当年甘家迎娶婷姐儿更体面些,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姚氏自是欢喜无限,较之前一个女儿成亲时的皮笑肉不笑,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倒是她身边的殷萓沅看起来有些心虚气短,虽然也是满面堆欢,但笑容好似蜻蜓点过的涟漪,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无踪。
女婿过来磕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还更刻板了些许,偏生女婿比老丈人还要心虚,礼数周全到了十分。落在不明就里的看客眼里,只当是殷萓沅舍不得爱女出嫁,故而对于眼前这个穿着新郎喜服,洋洋得意的拱白菜猪不假辞色,而郦轻裘续弦还能娶到身份如此之高,又有艳名在外的美娇娘,难免兴高采烈,姿态也很愿意放得更低一些。
等新娘子的嫁妆陆陆续续出门,一路从宁国公府正门抬出积庆坊,抬到帽儿胡同的上骑都尉府中,更让观礼的人瞠目结舌。浩浩荡荡一百零二抬嫁妆,第一抬已经进了上骑都尉府的大门,最后一抬还没从宁国公府出去呢。
这哪里是四品武官娶继室,便是天家公主下降,也不过是这么个阵仗了。
听得女家宾客夸张的吸气声和惊叹声,姚氏得意洋洋地清了清嗓子,又终究顾忌着国公府二房太太的矜持,没有亲口解说,而是由她的心腹艾妈妈来担任这个话事人。
艾妈妈是看着娉姐儿长大的,将她当作亲孙女一般,自然也为小主子的体面感到高兴:“我们老爷太太虽然疼姑娘,却也不敢僭越的,原是预备了九十六抬嫁妆,因着老太太、大太太一向看我们姑娘好,抬抬手又添了两抬。又有宫里的太后娘娘听闻侄女儿出嫁,从宫里赏下了足足四抬的添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