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随着这两个字音落定,两只怪物终于达成一致,结束交流。
对面真菌首先客气地让出了空间,一缕缕“发丝”像出水的铁线虫从寄主头顶钻出来,顺着头盔下滑。
程冥看见自己的发梢越长越长。小溟不紧不慢靠过去。
它准备转移了。
咽喉被扼住,她仿佛置身于无底深渊,感受不到心跳与呼吸,只有无尽懊悔与焦虑。情绪像侵袭的暴雨铺天盖地,她后悔没多备些防御手段在身上……怪物怎么能信呢?
说这些都太晚,她必须抓住寄生物完全脱离她的那一瞬间脱身。
而困难之处在于,一来这具身体负伤严重,对面那副新的身躯还持有武器,二来,另一只真菌怪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余光瞄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些“铁线虫”还没完全离开旧身体,已然向她滑来。
全部细胞“爬”出大脑空腔后,落在人体肩膀部位集成团块,在湿淋淋的海腥味中,蠕动重组连成丝状长链,凭空拉伸朝她探来,比发丝还要纤细,飘在半空中几乎看不见。
但出于生物本能的警觉,她知道它在向她靠近。它也在等小溟脱离的瞬间试图钻进她的身体。
就在MF204几乎要贴上她口鼻的刹那,那一缕丝忽然消失了——不,是被拽了回去。
一点凉意略过面颊,崩断的菌丝扫到了她脸上,像春絮游丝轻如无物的一拂,其实没太大感觉。
但造成的心理冲击远胜过一记轰然重锤。
小溟没管空出的新躯,却直接将触丝卷向那青苔水绵般的真菌,其动作也像极了饥饿的动物猛扑向草料,但远比动物的咀嚼啃食要干净彻底。
两团丝状体像墨融入墨里,数秒之后就完全混作了一体,分不出彼此。
无声的尖啸荡开,高强度的机械波像锉刀伸进耳孔在颅骨刮擦。程冥鼻端瞬间涌出了鲜血,喉腔也被腥味充盈。
一切发生得太快。
她像被看不见的鬼魂压着、缠着、禁锢着,自始至终动弹不得,而它就在她直愣愣的注视里,毫不留情杀死了那据说要带它奔赴美好自由生活的盟友。
“是的,我很喜欢她的身体,所以,不想换。”
这句话,一字一字,也如同鬼魅恶意的呓语,冰凉,轻蔑,流露出戏弄般的亵慢,和高高在上的神性。
程冥重新感受到四肢,软倒在地上,浑身血管经络都似在肆意翻转拧动,阵阵耳鸣目眩与无处不在的钝痛。她一手按住腹部,一手摸向口鼻,怀疑自己七窍都在流血。
失去菌丝维系神经系统停止运转的活尸终于栽了下去,直挺挺面孔朝下,发出嘭一声闷响。
饱餐一顿的菌丝姗姗归来,围着她打转,或遍布在地板、衣物,或寻到缝隙挤进贴上她受伤的皮肉,一点不浪费地回收血细胞。
小溟问:“你怎么样?”
自己的声音传回自己耳朵里都嗡嗡作响。
“唔……”精神极端消耗又惨遭声波折磨,程冥眼冒金星趴在地上不住干呕,但吐不出东西,一边是伤口火烧火燎,一边是五脏六腑在痉挛胀缩。
她说不出话,强行用手肘将自己支撑起来,摇摇晃晃扶墙走进卫生间,从洗手台下柜子里出存放的解剖器,看也不及细看一把抓出,刀针镊子混在一起哐啷作响。
弹片嵌进肉里阻止了愈合,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挑出来。
万幸她在浴室加装了全身镜,她靠墙瘫坐在地,咬住里衣下摆,强打精神给自己做手术。
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滑下眉尾,被附近的发丝迅速吸入,避免影响她视线。
她手抖得厉害,视野也晃曳涣散。
“你行不行啊……”小溟精神头比她好太多,毛遂自荐道,“不然还是我来吧?”
程冥全部精神集中在手中解剖刀尖,好半晌才迟钝地接收到它的询问,分辨清楚它什么意思。
也因此,她并没有即刻意识到,它没有张口说话,而是直接将信息传进了她的大脑。
她没有足够的力气拒绝,但喉中滚出微弱的呜咽,牙关紧咬不肯点头。视线不清,不利于精确定位,还有大面积被灼伤污染的坏死组织,她索性放弃摸索,直接切割,这疼痛程度让她浑身被汗液湿透,像从水中爬出来一般。
啪嗒,最后一颗嵌在深处的沾血弹头被夹出,落到地面瓷砖上一声脆响,她紧抓刀具的手才终于放松,指尖毫无血色,几乎瞬间就脱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