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噤声,只觉背脊一凉,因为明栖深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明栖深的唇角依然有一点弧度,只是这笑意不再有半分温度,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眸很黑,很深,平日弯起时分外多情,然而黑白不算分明,像浸着水的珠子,总漾着水波,朦朦胧胧的,此时没有含笑,便显出锋芒,敛成凛冬里浸了雪的刀,让人胆寒。
被注视的人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明栖深声音变得很淡,不紧不慢道:“凌含真从会走路起就开始接触芭蕾,各种奖项拿到手软,没有一次不是冠军。只要他上场,就不会拿第二。他十一岁时确实沉寂了两年,但恢复训练后,十五岁时就在华塔诺国际大赛少年组中得了第一,这张国际大奖敲门砖可以让他进入世界上任意一所舞蹈学院,可惜他不喜欢陌生的地方,拒绝了各种邀约,同时对自己的文化课不满意,又继续学文化课,去年以第一的成绩上了京舞,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他讥讽一笑,“你说他是花瓶,那你算什么?痰盂?”
他说完,没管停滞的众人,独自往前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不吃了,回家。”
温柯丞想追上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长长叹了口气,不由责备地瞥了宁思栩一眼。
宁思栩怔怔看着明栖深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温柯丞的目光后,回过神来,露出愧疚的表情:“是我的不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唉,算了,我回头跟栖深好好道个歉。”
明栖深很给人面子,从不在公共场合给人难堪,他还是头一遭见到明栖深如此直白地怼人。
对方明显真生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
这让他十分意外,事情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严重。
“确实要好好跟他道歉。”温柯丞严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是他最大的忌讳,半点都不要提,外人都知道避着呢,你怎么……唉,也不知道提前交代一下。”
宁思栩认错态度诚恳,让他也不好说太多,只能叹气:“算了,我不管了,你自己收场吧,别到头把我也迁怒了。”
宁思栩答应了:“好,我会处理的,不会牵连到你,放心。”
他犹豫了一下,叫住温柯丞:“我还是好奇,为什么提都不能提?我以前以为是有过节,可刚才看,好像不是过节?栖深挺护着他的?”
他后来才认识明栖深,跟发小的情谊是不一样的,也因此有许多事无法了解到。
温柯丞道:“肯定护啊,小时候就惯得不像话,分开了也是心头肉,哪能受得了别人在他面前说坏话,不让提只是不让提,不代表就能贬低啊。”
宁思栩惊讶道:“那怎么就成忌讳了?”
温柯丞露出忧愁的神色,又叹了口气:“吵架了呗,吵可凶了,但是也……”
他猛然顿住,抿紧嘴巴,片刻后才踌躇道:“这事儿吧,哥几个其实都不清楚,我估计,就是他自己都看不懂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俩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非常久远了,那时明栖深也才十六岁,凌含真更是才十一,说是吵架,其实是明栖深单方面的训斥,训完之后,明栖深还是会给人擦眼泪。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凌含真被惯得无法无天,家里全都顺着他,只有明栖深能说他两句。他看见过几次,明栖深把小孩拉到角落里教育,凌含真在其面前倒是听话,只低头乖乖挨训,甚至会道歉改正,态度良好,没过几天就又能和好如初。
吵架,冷战,和好,如此循环往复,他们这些看客都习惯了,只是最后一回不但凌含真被训斥,连他们几个始作俑者也挨了好一通骂,他第一次见明栖深发那么大火,说小孩子不懂事就算了,怎么大的也跟着闹。
事实上,他们都觉得那并不是什么能让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大事,更何况凌含真是个会认错改正的小孩,按照常理,冷战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可天命无常,就在冷战的期间,凌含真家里出了事,沉寂了很久,再后来明栖深出国留学,一别就是好几年,距离太远,更是没了往来。
时间是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刽子手,在不知不觉中把一切分离瓦解,让人在某一天突然醒悟时,却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朋友,有了新的,就自然而然淡了旧的,从前再亲密的关系,也会被时间和距离慢慢磨平,越拉越远。
一开始也没人知道是忌讳,是十八岁他们刚留学那会儿,无意中谈起了凌含真的近况,想要关心一下,明栖深的脸却突然冷了下来,生硬且漠然地把话题岔开。
态度太明显了,从那以后,就无人再提及了,而后流言更盛,传开后,到了明栖深极度厌恶对方的地步,外人也都是聪明人,不会在明栖深面前触这个霉头,以至于凌含真这个名字在他们的世界里很快隐没,沉入海底。
温柯丞收回思绪,不放心叮嘱:“总之,夸也不行,骂也不行,不要提,让这个人不存在,就是最稳妥的。”他不愿意再透露一个字,神情恹恹,“我也回去了,你过两天再去找他吧。”
宁思栩“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等他的车开出去后,才收回审视的目光,望向被吓得脸色煞白的两个人,温和道:“没事了,回去吧。”
二人如释重负,忙不迭离开,只留下宁思栩一个人静默在原地。
这顿饭能不能吃到,项目能不能碰到,都不重要,这俩人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在明栖深面前露脸了,他自会补偿损失,这俩人只是他找来的一个试探。
明栖深最近的行为确实很反常,可除了买礼物外再无其他,更没有那个传说中的年轻男生,他在圈里旁敲侧击,没打听出任何消息,思来想去,有了怀疑对象,便找了两个人验证自己的猜测。
这个圈子的划分说复杂也不复杂,贪图享乐的纨绔分为一类,不搞事也不出彩的平庸之辈分为一类,有话语权做实事的精英分为一类,而明栖深在哪里都是中心,自成一圈,能融进去的少之又少,他认识对方几年,也算是相熟的朋友,然而到现在,甚至还没有对方的私人电话号码。
他对明栖深的了解太少了,越是如此,越想要窥探更多。
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烦躁不已,连温柯丞这种嘴上没把门的人都守口如瓶,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打探更多了。
可他费尽心机的试探竟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过多久,财经新闻上就报道明栖深和凌含真联姻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