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急忙上前将杨一晴拉走,边拉走边哄道:“到吃药的时间了,您得乖乖吃药,否则到时宜晚回来了,您哪来的力气教训她?”
“是了是了,我只要教训她呢。”老人说不好哄也不好哄,说好哄其实也很好哄。
“杨庄主,这棺椁怎么已经钉死了?”徐醉茗上完香,路过棺椁时好奇发问。
杨海生回答的情绪平淡,脸上虽有疼痛的表情但完全无法从中看出失去爱人的痕迹:“都城回来路远,宫里娘娘为了保护常游最后的尊严,特地封了棺。”
这理由很靠谱。
北冥瑶将上好的香递给杨牵星,朝徐醉茗、杨海生靠近,问道:“刚刚那位公公可有告知庄主馥女侠缘何突然病故?”
“说是京城起了热疾,常游高热不退,烧了整整三天,最后还是……”杨海生说着说着,悲痛万分地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早知道我就应该再将她留在庄内多住几日。”
“时也命也,”杨远心看起来就要冷淡很多,虽有悲痛,但也只是浅浅的,似连绵春雨跌落湖面形成水涡,水涡即便会旋转个三五天也终会有停下的一天,“拦不住的。”
“你行走边关战场这些年,对时运自然比我看得更透。”杨海生的手抚摸上上好木材的棺椁,恋恋不舍,迟迟舍不得松手。
他不想松手的何止是这一副棺材。
“杨庄主,我们剩最后一件事就能查清易北山之死了,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北冥瑶立身笔直,衣着配饰不菲,气度华贵端庄,话语一出带有倾轧的压迫感。
“没有。”杨海生看着棺椁,目不转睛,仿佛一切外物已经与他无关。
“好。”
徐醉茗为杨海生担忧起来,她知道北冥瑶是要查杨海生的兵器了,可若是杨远心和管家之前就联手了,床上和尸体上的痕迹必然和杨海生的兵器留下的痕迹一致,而在这个时候,杨海生知道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背叛了自己,一定……会很绝望吧。
“还请杨庄主交出所有佩剑。”
徐醉茗咽了下口口水,紧张不已。
“我就只有这一把,”杨海生配合地解下佩剑,连同剑鞘一起,“有个好听的名字,闻风雨。不过这些年已经很少用了。”
徐醉茗点点头:“怪不得那日和易南亭对战,你也没用。”
北冥瑶突然抬眼,目光从剑身向上流——对啊,这就是她遗漏的细节。
北冥瑶翻腕画圆,耍了个剑花,胸有成竹地与杨海生说道:“杨庄主,你的剑痕和易北山身上以及案发现场的一样。这,算是铁证。”
“不可能!”第一个出声的是杨远心。
她大步跨到杨海生身前,一副要动他先杀我的决绝。
徐醉茗狐疑又惊讶地看向这个维护兄长的罪魁祸首,没忍住心中的敌意,阴阳怪气道:“那想必二庄主对是谁用剑痕栽赃了杨庄主很清楚咯?”
杨远心怒目圆瞪,语气激昂,如被踩了尾巴的炸毛野猫,展现出强大的战备状态:“我不知道!但以我大哥的人品,肯定做不出杀好友这样的事!你们应该去找陷害他的人,而不是在这里污蔑他!”
北冥瑶挑眉,朝杨海生的方向迈步,杨远心立即抽出了剑,眼中不忍和杀意同时速起,她道:“北冥瑶,我不想和你一决高下。”
北冥瑶脚步未停,她将手中的剑、剑鞘一一扔下,包括她自己的佩剑。
她回应杨远心道:“我说过的,真心把你当朋友。”
最后,北冥瑶经过了杨远心两人,站定在棺材前。徐醉茗不知为何,但还是提防地跟了上去,她盯着杨远心和杨海生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一丝松懈。
和她们两人相比,北冥瑶显得格外平心静气。
北冥瑶抚上官制的棺椁,柔嫩的指腹在已经算是用心打磨的边角上来回摸索,几遍后,指腹被划出了细细的长痕,血珠从中溢出。
满堂哗然。
杨远心眼中不忍全然化作寒冷,质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北冥瑶。”
“棺材沾血,是为不结,疑有大冤。”北冥瑶躲开了杨远心的目光,只见她身后的杨海生死寂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崩塌。
“确实是我杀了北山,”杨海生从杨远心身后走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里,“但与情爱无关。我无法再容忍他对炎海百姓的残害,既然和他说不通,那我作为他的至交好友、作为江湖人,我就有义务为天下除害。”
堂上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群体动静。
卧鲸庄守灵的弟子瞳孔中皆在发生一场地震,她们对师门的信仰遭到了巨大动摇、冲击。
徐醉茗浑身一抖,不敢相信:“杨兄你……,怎么会真的是你。”
“既然杨庄主愿意自首,那案件便算结束了,明日我会通知府衙来拿人,”北冥瑶将杨海生一脸大义凛然的赴死表情尽收眼底,又以余光瞥见杨远心藏在表面下的不舍,“在此之前,那就开棺吧,我亲自为馥女侠挪棺。”
“不可!”杨海生尖锐鸣叫出声。
他愤懑地道:“北冥女侠已经拿到了所有的实证,我也招了,北冥女侠还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北冥瑶没有回答,自然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她强硬地扶着棺材,目光坚定,十分中只掺着五分温柔。
被强行改过的外表、声音已经限制不了她的本性。
两方僵持,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许久之后,杨海生长长叹了口气,他在原地转圈,环视了整个灵堂的人,然后向北冥瑶屈服道:“给我一个晚上。明天,明天清晨,我就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北冥瑶依旧没有回答,她站在棺材旁,位置、身姿、表情,没有一个改变。
杨海生低声下气道:“北冥女侠,留条生路。”
对付北冥瑶,留条生路四个字比其他任何话都有用。经历过杀伐战争的人太知道这四个字背后是大雪重重的悬崖,太多大喜人只求一条生路却没有得到。
夜,明月高悬。
风雨坐在屋檐上,目光清冷冰凉,她目不斜视地跟身边躺在屋檐上睡觉的女人说道:“你今日为了你的私心放过了杨海生。”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北冥瑶小臂压在眼睛上方,道,“明天早上真相仍然会水落石出。”
风雨笑笑,仅仅一丝,比刚卷起来的小阵微风消失得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