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关上的门,阻隔不了越发哀伤的琴音。
阿鹤想,他是偷偷离开祁山的,阿爹肯定很担心。
八月十六原本不难等,可此刻,阿鹤归心似箭,只觉度日如年。
弹到一半的琴音却蓦然中止。
没有琴音引领,阿鹤心中潮水般汹涌的思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阿鹤终于明白,阿爹为何告诫他,仙妖子弟,并不只以灵力论高低。
宋霜迟只是凡人,却能以一曲琴音,将他的思绪牵于指掌。
今日弹琴的若非宋霜迟,而是有灵力的歹人,他或许便会因心绪受影响,而命丧琴音之下。
阿鹤心中冷汗直冒,原来,音真能杀人。
那日对话过后,阿鹤不再刻意躲着宋霜迟。
他与宋霜迟,也慢慢相对熟悉起来。
阿鹤这才发现,宋霜迟几乎每日都会离开枫院,时间有长有短,回来的时候,总会提着些东西。
多数时候都是食物,有时是做好的点心,有时是新鲜的蔬菜,有时是猎到的动物。或许是照顾到阿鹤的心情,那些猎物里,从未有过鸟类。
还有些时候,或许是一曲琴谱,或许是一张古画,或许是一本好书,还可能是一壶好酒、一饼新茶。
而当宋霜迟在院中的时候,即使阿鹤就在他身旁,宋霜迟也极少主动与阿鹤说话。
他似乎忘记了阿鹤的存在,只自顾自的看书作画,弹琴品茗,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依旧只给阿鹤留一碗米饭。
阿鹤忍了好几日,见宋霜迟在一旁有荤有素,还有茶水点心吃得香,终于忍不住对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愤愤不平,抗议道:“我也要吃肉。”
“白鹤也要吃肉?”
宋霜迟有些诧异,却依旧如他所愿,端起那碗肉,用筷子拨了一大半到阿鹤碗里,还不忘问道,“够吗?”
连续吃了一个多月的白米饭,这一点肉自然不够。可见那碗里只剩下可怜的三四片肉,阿鹤只好言不由衷的点头:“够了。”
“你既喜欢吃肉,明日我多做点便是。”
宋霜迟说着话,便伸手去摸阿鹤颈侧的绒毛。
他第一次抱着阿鹤的时候便发现了,白鹤颈侧那处的绒毛格外软,摸起来格外舒服。
阿鹤本想躲,可看着白米饭上盖着的半碗肉,终究还是乖乖任他摸了。
隔了这么久终于见了荤腥,阿鹤这日吃的格外香甜,以至于竟忘记了自己与宋霜迟其实并没有那么熟,而得寸进尺的提起了要求:“明日可以做烤鱼吗?我想吃。”
宋霜迟摇头:“明日恐怕不行。”
见阿鹤一脸的垂头丧气,他笑着补充,“你既想吃,我便出去捎个信,让师弟们空余时抓两条鱼送过来,便是明日送不到,后日也能吃上了。”
他这样说着,竟真的放下筷子,朝门外走去,没过多久,便又回来了,还带着喜讯。
“不用等明日了。今晚刚好有一个师兄回赤湖,他会送两条烤鱼过来。”
阿鹤开心又兴奋的蹭到他身边,眼睛亮闪闪的:“太好了。”
“不过两条烤鱼而已。”
宋霜迟失笑,伸手在他的颈侧来回摩挲以温暖自己的手心,“往后你想吃什么,同我说便是。”
那两条烤鱼过后,他们好像又熟悉了一点。
宋霜迟不愿主动与阿鹤说话,阿鹤便主动开口。
他不再只是看着宋霜迟,而是主动参与他的生活。
宋霜迟弹琴时,他在一旁聆听,听完后再与宋霜迟交流弹琴的技巧与琴音中蕴含的感情。
宋霜迟作画时,他是画中的主角,为了让画像栩栩如生,他保持着振翅的动作一个时辰都一动不动。
宋霜迟喝茶时,虽然他喝不出茶水的区别,便也学着宋霜迟的模样,啄一口茶,装模作样的品尝半天,然后再喝下一口。
宋霜迟……
若是有外人在,他们这一人一鹤,看起来不说亲密无间,至少也是熟悉的朋友了。
可是,阿鹤早就可以化形,却从未以人形出现在宋霜迟面前。
而宋霜迟,也从未问过阿鹤真正的名字,依旧以“阿鹤”作称呼。
天上的月色换了一轮又一轮,转眼间,几乎又是一轮满月。
时间也已走到了八月十四。
皎皎月色里,院落门被早早的打开,石桌上摆放着两坛藏起来从未开封的美酒,宋霜迟坐在秋千上随意的荡着,正对着那敞开而空无一物的院门。
他在等人。
阿鹤便陪在他身边一起等。
从夜幕低垂等到月上中天,宋霜迟眉眼里没有任何不耐烦,对阿鹤催促他先休息的提醒也视而不见,只是从秋千上换到了枫树下,方便自己半垂着眼,伸手揉搓着阿鹤颈侧的绒毛。
不知又等了多久,阿鹤在他轻柔的摩挲下,几乎快要睡着。
可颈侧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是温暖的指尖离他而去,阿鹤抬起眼,看向院外,就见那里果然多了一个身影。
院落外的结界好像形同虚设,那绛红色的影子没有任何阻碍的飞奔而来,敞开的院落门在他身后被无声无息的关上。
“阿迟。”
那绛红色的身影在宋霜迟身前停下,欢喜雀跃而又急促。他约摸二十四五岁模样,眉眼炙热,却并非赤湖弟子素日的装扮,黑色长发高高束起,精致的绛红锦袍随风飞扬。
阿鹤恍然明白,原来,那日宋霜迟所画的,并非他的师父,而是他的师兄,绛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