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迟醒来时,已是深夜。
胸口的疼痛早已缓解,左手掌心的伤口已消失不见,连绷带都已拆下,唯有头有些疼。身下也不再是凹凸不平树木丛生的野外,而是用衣裳盖住稻草铺就的柔软。
他抬眼,破旧的茅草屋里,他背着的古琴被小心的放在一边,用来照明的却是一颗圆润硕大的夜明珠。
柔和的珠光里,门口倚着一个英姿飒爽挺拔如松的背影。
察觉到他的眼神,那身影回过头来,淡声道:“醒了?”
那竟是一个清艳如雪的姑娘,眉目冷淡,着一身天青色的织锦长裙,上面还绣着清丽素雅的梨花图案。
宋霜迟曾在师兄给他的照影珠中看过,那是镜湖的弟子服。
原来是镜湖医修,难怪可以救他。
他当做不知道,只是坐起身,笑着道:“在下宋霜迟,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淡声道:“我救不了你的命,也就谈不上救命之恩。”
宋霜迟笑:“能多活一日,也算是救命。”
“若你认为我此举是恩,”
姑娘凝视着他,眉眼带着锋锐之气,“那你准备如何报恩?”
这话说的奇怪。
镜湖医修游历天下,一向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从不求报。
宋霜迟依旧恍若未觉:“姑娘想要什么?”
姑娘没回答,却是自报家门道:“镜湖,尺素。”
尺素,这名字宋霜迟并未听过。
但对方如此说话,眼神中还带着期许,或许不仅认识自己,还期待着自己认出她。
可过去的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赤湖。若是要认识他,必然是通过绛尘。
所以,宋霜迟想了想,问道:“宣和仙君是?”
绛尘经常在外行走,好友颇多,于镜湖中,便是与宣和仙君最为交好。
“他是我师兄。”
尺素应道,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感叹道,“你果然是绛尘的师弟。”
果然。
这两个字应了他的猜测。
可既然早已认出,尺素的眉眼里为何仍带着如此浓重的迷茫失落与怅惘。
“是。”
宋霜迟不解,却只是点头学着她的样子重新自我介绍,“赤湖,宋霜迟。”
尺素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挑眉道:“我们此前从未见过。你不好奇我为何能认出你?”
“缘由并不重要。”
宋霜迟摇头微笑,“尺素仙子,你我今日相识,便是有缘。”
他不好奇,她却偏偏想说给他听。
尺素抬步,自门口走向宋霜迟,凝视着他的左手。
原来是因着这镯子。
宋霜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里戴着一个暗沉老旧的镯子,是开启枫院结界的钥匙。
师兄和他一样,也能自由进去枫院,便是因着手上戴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镯子。
“不只是镯子。”
尺素摇头,“若是旁人,一提起镜湖,首先问的,不是我那声名显赫的掌门师兄,便是被称为仙门第一美人的师妹。可你问的,却偏偏是宣和师兄。”
“师兄不爱交际,声名不显,外人极少知道,只与绛尘交好。”
原来如此。
宋霜迟虽身在赤湖,其实仙门之事,他极少关注。
他所知道的,多是绛尘告诉过他的。
“绛尘将你藏的极好。”
尺素开口,虽然已经尽力让语气显得平稳,却仍然透露出了细微的艰涩酸楚与难过,“他年年为你闯蒙山,岁岁向师兄求教如何为你延命。可今日之前,莫说是你的容貌,我甚至连你的姓名也不知,只知道‘阿迟’这个称呼。”
这是自然。
莫说是师兄,便是赤湖的任意一名弟子,也绝不会把他的存在透露出去。
赤湖之外,世间并无宋霜迟。
那日他告诉阿鹤的话,并非随意说出口,而是事实。
“我喜欢绛尘。”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尺素的眉眼里却没有羞涩,而是带着炽热的坦荡,眼中满满的都是情意。
那样热烈,那样无羁。
拥有未来的人才敢这样坦坦荡荡的爱,无所畏惧的追。
宋霜迟有些羡慕她,微笑着称赞:“你眼光真好。”
可尺素眼中的情意慢慢消失不见,凝视着他时漫上的情绪有嫉恨,有难过,更多的却是悲悯,“可他心中的人,是你。”
宋霜迟坦然面对对方的目光,承认道:“现在是。”
“可往后……”
他甚至安慰她,“我走之后,师兄总有一日会忘记我。”
“你……”
尺素没有想到,他对自己死期将至这件事能表现的这么淡然。
“你魂魄不稳,镜湖医修救不了你。”
尺素不甘,却也只能承认事实。
难怪绛尘非要闯蒙山,补魂之术,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蒙山尊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