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道,“当年小师姑诞下你,便仙逝了。”
“我只是个凡人。”
宋霜迟微笑着询问,“时隔一百多年,春回仙君是如何确定,我就是当年的翠微仙子之子呢?”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总不会是只凭着这一副相似的容貌吧?”
春回神色复杂,视线凝在宋霜迟因着手上动作而露出的那只略有些暗沉的手镯上,沉声道:“宣和说,你是九溪仙尊的弟子。”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梨花林,在这一片清香素白中,好像又回到了一百三十年前。
“而当年带走你的,便是九溪仙尊。”
果然是因着这镯子。
宋霜迟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任衣袖把那镯子盖住。
镜湖中人,好像人人都认识这镯子。
这镯子,是有何特殊吗?
可宋霜迟开口,并没问这个问题,却是道:“春回仙君,你既知我身世,为何会认为我姓谢或是姓林?”
春回怔了怔,方才回道:“小师姑姓谢,九溪仙尊姓林。”
原来师父的本姓竟是林。
他还以为……
可他既不姓谢,也不姓林,而是姓宋。
丹溪仙君是翠微仙子的仙侣,也是九溪仙尊的师兄。
宋霜迟想起寒江说的话,问道:“丹溪仙君姓宋,是吗?”
“是。”
春回道,“丹溪仙君拜入赤湖前,唤作宋萃羽。”
师父收他为徒,果然是因为他的身世。
原来他是丹溪仙君和翠微仙子之子。
难怪师父看着他的眉眼时,眼里总有隐晦的恨意,因为师父恨翠微仙子,也恨着身为翠微仙子之子的他。
可师父不能恨他,甚至想尽一切办法替他延命。
因为师父视同亲人的丹溪仙君已于雷山灰飞烟灭,而他却是丹溪仙君唯一的血脉。
宋霜迟站的累了,索性盘膝坐下,将抱着的琴置于膝上,随手拨了一个音,笑道:“春回仙君,可愿与霜迟说一说故人之事?”
“我对故人之事,亦所知不多。”
春回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轻叹道,“宋公子,我从未见过丹溪仙君,虽有幸蒙九溪仙尊指点剑术,可与九溪仙尊亦不过两面之缘。我能与你说的,也只有小师姑了。”
宋霜迟真诚道谢:“霜迟先谢过春回仙君了。”
“我是小师姑捡回去的。”
春回凝望着眼前的梨花林,眉眼带着温和的暖意与怀念,“师父说,小师姑遇见九溪仙尊和丹溪仙君之时,便是暖意融融的春日。所以,小师姑便替我取名‘春回’。”
“那时,小师姑已去了赤湖,我其实很少见到小师姑。只是师父总在我耳边念叨,才有些印象。后来,师父带着我广收弟子,创下了镜湖。师父忙起来了,也就不说小师姑了。”
“直到那一日,天雷阵阵,半座山峰都化为了焦土,仙妖两族,无不震动。”
这应该就是寒江那日所说,丹溪仙君在雷山以弑神阵诛杀其二哥之事了。
宋霜迟唇角的微笑淡了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师父匆匆而去,三日之后,带着心碎神伤灵力逸散的小师姑回了这里。”
春回垂下眼,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师父和小师姑,连声音都轻了下来,“整整三个月,师父耗尽了心血灵力,才勉强保下了小师姑和她腹中孩子的命。”
“小师姑醒后,很少说话,只日日在这梨花林里看梨花。有时,她精神好些,就会弹琴。可弹来弹去,永远都是那一曲。”
一直弹得那一曲。
宋霜迟还在想会是哪一曲,手上一动,却已经下意识的拨出了第一个音。
弹过千百次的曲子实在太熟悉,第一个音出来的时候,指尖就已自觉的接了下去。
“就是这一曲《流水》。”
春回轻叹,“或许是琴不同吧,小师姑弹得,听着总是更沉郁哀伤些。”
自然不是琴不同,而是弹琴的人不同。
指尖的琴音依旧行云流水,可宋霜迟垂眸,却想起了师父。
他身体不好,师父对他一向没什么要求。唯有琴之一道,却要求严苛。尤其是这曲《流水》,师父更是一个音一个音的教,从曲调到意境,不许他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可今日春回仙君说,翠微仙子日日所弹的,竟也是这曲《流水》。
既如此,这曲《流水》,究竟又有何特殊?
“我那时不懂,见小师姑眉眼沉郁,总是想着法的去闹她。可无论我做什么,小师姑都只是安静的看着,既不怎么理我,也不责备我,有时精神好时,还会指点我医术。”
春回的声音慢慢低哑酸涩起来,“后来师父看到了,我才知道,小师姑那时遭术法反噬,正日日受着锥心蚀骨之苦……”
“我与小师姑,真正相处也不过三个多月。可她……”
春回顿了顿,认真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坚韧安静的女子。”
他说这话时,眉眼中风流尽去,唯有温和柔软的暖意,沁在他的眉梢眼角。
“可师父说,小师姑从前不是这样的。”
春回抬头,看着眼前的梨花林,话语中带着伤感遗憾,“师父说,从前的她,娇气,爱哭,怕苦怕累,更怕痛……”
“只是,那样的小师姑,我却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