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迟问道:“慕楠妖尊,师父赠您琅玕花,您为何不用?”
他想了想,又皱眉加了一句,“不要和我说是为了救阿鹤,您是祁山妖王,责任远比阿鹤重要。”
慕楠沉默了许久,低头凝视着这一地碎裂的桃花,才终于开了口:“雷山之后,你师父恨极妖族,萃云剑下尽是妖族亡魂。为了妖族存亡,我在祁山之外,受了你师父八剑,才换取了仙妖之间的和平盟约。”
他停了停,涩声道,“这一身伤,是我和你师父唯一的联系了。”
慕楠眼里情绪复杂,是爱是恨,是痛是伤,是愧是悔,宋霜迟都不想去探究。
他只是重复着,又将先前的问题问了一遍:“丹溪仙君为何要在雷山引弑神阵?”
这是仙妖之战的缘起,也是当年旧事的源头。
慕楠在一旁无声无息出现的茶桌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许久后,方才开口:“那时,仙妖两族纷争不断,你师父欲与我联合,还两族太平。可……”
“你父亲不肯,与你师父大吵一架的次日,就……”慕楠攥紧自己的手指,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口,“……发生了雷山之事。”
那一夜,他陪着阿楠伤心大醉,却在次日,被那连绵不断的天雷声惊醒。
在那惊雷声中,他腰间的狐尾挂饰湮灭成灰,阿楠手腕上流光溢彩玲珑剔透的镯子暗沉如血,而他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惶恐慌不知所措和绝望。
原来,师父与丹溪仙君,是为了仙妖是否谈和而吵架。
春回所说的背叛,便是此事吗?
宋霜迟抱着琴,在他对面坐下,继续问:“丹溪仙君……为何不肯?”
慕楠想给自己再倒一杯水,可手抖得不成样子,只得放下茶壶,凝视着在桌上蔓延的茶水轻声叹息:“……丹溪仙君幼时,全村被妖族所杀,只他一人存活。”
原来,丹溪仙君的过去,是这样的。
难怪他不肯与妖族谈和,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宋霜迟垂眸,眼中又浮现出了雷山那片焦土:“屠村的,是寒江的二哥吗?”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问题。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阿楠绝望而撕心裂肺的质问响在耳边,而他百口莫辩。
“……是阿狸的父亲。”慕楠闭上眼,颤抖的声音里是浓重的痛苦和后悔,“当时阿狸也在。”
他们之间的结局,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最初,是他到的太晚。后来,是他明白的太晚。
果然如此。
所以,雷山之上,丹溪仙君才会以弑神阵那样惨烈的方式,与他的仇人同归于尽。
宋霜迟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慕楠妖尊,”他最后问了一句,“您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师父……”
慕楠只颤着声问,“还好吗?”
宋霜迟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等您亲自见到,就知道了。”
他抱着琴起身,微笑着与慕楠告别,“今日之事,多谢慕楠妖尊。”
慕楠看着他平稳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眼前的青年,明明是为追寻旧事而来。可在得知那些旧事时,情绪竟没有半分波动,好似都是旁人的事,与他无干。
他明明是阿楠教养长大,又是谢翠微之子,可在他身上,除了那张脸,竟瞧不见半分故人的影子。
如果连阿楠教养长大的孩子都长成了这副情绪浅淡的模样,那阿楠这些年,又变成了什么样?
一百三十年过去了,他们依旧困在往事中。
他为往事所苦,宁愿拖着这一身伤饱受折磨,身上的痛,总比不上心里的痛。
昔日因,今日果。
慕楠尚且还可以安慰自己,阿狸之死,是因果所致。
那阿楠呢?
阿楠幼时为丹溪所救,是丹溪一路护他长大。丹溪于他,如兄如父。
丹溪虽死于弑神阵下,究其原因,是源于阿楠要与妖族联合。
即便爱他如慕楠,敬他如蓝溪,也不敢说一句,丹溪的死,与他无关。
阿楠心中的自责只会更重,愧悔只会更浓,心里只会更痛更苦。
这样的阿楠,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
慕楠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