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尘不肯放手,心中一急,便用力咳嗽起来。
他原本就伤的极重,虽经宣和救治后捡回了一条命,可毕竟伤了根本,又没有休养,这几日又到处奔波,一咳嗽便牵动了体内的伤处,让本就未好的伤口裂了开来,灵力凝滞之中,原本就靠灵力维持住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整个人虚弱的几乎要站不住。
宋霜迟脸色一变,原本挣脱的手立刻改为扶住他,疾声道:“你伤成这样,怎么不留在镜湖养伤?”
绛尘有些心虚,却仍旧强撑着笑道:“我、我想见你。”
宋霜迟不想听这些,先扶着绛尘慢慢坐下,在这过程中,他能感受到扶着对方后背的手传来黏腻的触感,空气中也带上了血腥气。
他皱眉看过去,在一袭红衣的掩盖下,也看不出绛尘身上到底有哪几处在出血,出了多少血。
他取下身后背着的琴,按下琴头处的机关,打开琴内的暗格,将里面的瓷瓶一一取出,摆在绛尘面前,冷声道:“这都是你从前寻给我的,你挑些合适的先吃了。”
先前宣和给他的药还揣在怀里,只是这两天忘吃了。
可此时此刻,绛尘怕宋霜迟生气,是万万不敢提起这事的,只得挑了一颗止血止疼的和一颗加强灵力的乖乖先吃了。
“你如今的状况,不适合再动用灵力。”宋霜迟一边将瓷瓶收回琴内的暗格中,一边吩咐道,“现在传信给宣和仙君,让他带你去镜湖。”
“那你和我一起去镜湖。”
绛尘不肯,与他谈条件。
“你不肯去镜湖,那我就只好用我的方法替你治伤。”
宋霜迟头都没抬,只收拾自己的琴,凉凉道,“我离开之后,你应该去过血枯台吧?”
他抱着琴,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那你就该知道,我的血什么伤都能治,比什么医术灵药都好使。”
血枯台枯木逢春的枫树郁郁葱葱的场景历历在目,绛尘生怕阿迟真要放血救自己,急道:“我去,我这就去镜湖。”
宋霜迟看着道:“那就传信吧。”
绛尘没办法,只得给宣和传信。
信传出后,宋霜迟放下心来,这才在绛尘身旁坐下,与他一起等待宣和仙君的到来。
“阿迟,你……”
绛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血里有灵力的?”
“离开赤湖后,我慢慢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宋霜迟将琴置于膝上,随手轻轻拨动着琴弦,“也就知道了。”
绛尘追问道:“那你还想起什么了?”
他还记得,阿迟初入赤湖时,对过去的一切毫无所知,没有任何记忆。
“我还想起了……”
宋霜迟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指尖不知不觉就弹起了那曲《流水》。
“想起我幼时住在繁华的人间都城,与旁的人间小公子一样,学着琴棋书画,忙着招猫逗狗,与小伙伴一起玩闹着走街串巷,有时讨人欢喜,有时讨人嫌……”
“想起我少时住在荒无人烟的村落,学琴学剑学酿酒,养花养草养自己,坐看日落又日升,就又是新的一天……”
当然,也想起了初入赤湖前的那个血色中秋。
可这一段,却没必要开口。
宋霜迟只是微笑着说:“师兄,从前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绛尘怔怔的看着他。
原来,阿迟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他有了过去,生命中便不再只有赤湖。
鸟倦知还,狐死首丘。兽犹如此,况乎人?
赤湖再好,终究不是我的家。人这一生,总归是要落叶归根。
此时此刻,绛尘终于明白,尺素当时的传信中,阿迟说这两句话的心情。
不只是为了和自己告别,阿迟是真的,想要落叶归根。
“阿迟。”
绛尘开口,声音艰涩而沙哑,“春回同你说过,你的身世吗?”
阿迟的根,不在曾经的过去,在他的身世。
宋霜迟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我知道。”
他顿了顿,看向绛尘,笑着告诉对方,“我的母亲,是翠微仙子;我的父亲,是丹溪仙君。”
他的父母,皆已死在一百多年前的过去。
绛尘想说两句话来安慰他,可看着他温雅疏冷的笑容,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话语太轻,而过去太重。
宋霜迟见此,便转了话题,问道:“师兄呢?你还记得拜入师门前的事吗?”
“时间太久,我不太记得了。”
绛尘努力回想那些久远的记忆,“我只记得,我是十二岁遇到师父的。师父说我根骨好,就把我收入门下,带回了赤湖。”
“在那之前,应该是阿娘把我养大,我那时候的名字应该是……”
绛尘揉着头,从前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只留下一点稀碎的画面,“小雀或是雀儿之类的吧。”
“我好像记得有人这么喊过我,但后来拜入师门,师父另给我取了名号,我就慢慢把这个名字忘了。”
“小雀。”
宋霜迟轻轻念着这名字,眼里便带了点促狭的笑意,用下巴笑着点了点摊开的手掌,“仙门也有幻形术吧?师兄可以化作小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