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觉岁月漫长,可如今回首过去的百年,却只觉时光飞逝。
这百年间,朝晖走过天下之大,看遍世间风景,见过了许多新奇的事,也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可兜兜转转,最终走回来的,还是这雷山。
百年过去,从前寸草不生的雷山已长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枫林。
秋风瑟瑟,枫红似血,朝晖没有用法术,而是自山脚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这一步一步,好像便是过去的百年时光。
他去过东海的尽头,不曾找到传说中的琅玕神树,却有幸遇见青龙在海中遨游。
他去过极西之地,在毒瘴密布的丛林里艰难跋涉,见初生灵智的妖兽展翅飞翔。
他也见过北边的漠漠黄沙、南海的碧海云天,也见过人间的繁华、小镇的沧桑。
……
他登过终年覆雪的剑阁之巅,见识过一甲子才开一次的升仙大会。
他去过几乎与海相连的君山,虽闯不过蒙山禁制,也瞻仰了一剑劈山的风采。
他曾在珠光宝气的碧云山见识过炼器的巧夺天工,亦曾被悬于半空的天湖惊叹震撼。
……
世间风景与妙事,他用双眼去见证。
走过了这么多路,自然遇见了很多人。
新遇见的人很多,可无法忘记的,却永远是旧人。
他在剑阁遇见了已成仙门魁首的淮雪仙尊以及他身边的云岫魔尊。
淮雪仙君温文尔雅的朝他道谢,笑着说起从前参加升仙大会时的旧事,允他在剑阁内自由行走。
而红衣少年眼里的冷漠与狠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欢喜与满足,只疑惑的问了一句:“绛尘怎么没跟着你?”
他在祁山遇见了阿鹤,成为妖王的阿鹤依旧善良纯粹,从前的青涩懵懂已蜕变成了稳重大方。
阿鹤的眼中满是惊喜,却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扑上来跟着,而是站在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下抿着唇微笑:“我听说,如今他们都唤你朝晖。”
“我改了名字。”
朝晖笑的一如从前,语气却带上了打趣,“倒是你,我如今该叫你阿鹤,还是唤一声岁早妖尊?”
“自然是阿鹤。”
阿鹤眼中笑意流淌,急切的扑上前抱住他,“朝晖,我永远是你的朋友,阿鹤。”
旧友相遇,久别重逢,自是有许多话分享。
阿鹤说起执掌祁山的酸甜苦辣,朝晖便说起这些年的见闻趣事。
月上中天的时候,阿鹤化了原形窝在朝晖怀中睡得香甜,朝晖却是毫无睡意,抬头间看见了鬿雀。
鬿雀还是跟在阿鹤身边,两人相处间却再不是从前的针锋相对,脾气也改变了许多,虽然仍旧不喜朝晖,却再不会争口舌之快,整个人安静了许多。
在这静谧的夜晚,鬿雀凝视着朝晖怀里的那只白鹤,主动开了口:“他许久不曾睡得这样安稳。”
朝晖有些意外的看过去,在皎洁的月光下,鬿雀的神色竟然堪称温柔。
“他灵力低,鹤族实力也弱,只凭着先王义子之尊坐上王位,这些年过得很艰难。”
“他从前没有朋友,至少还有疼爱他的阿爹,维护他的兄长。可王上殒身后,他想要坐稳这王位,兄长就只能是属下。我这些年从不与他争吵斗嘴,说话做事都守着君臣的分寸,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难过。”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向朝晖,神色认真而又感激,“朝晖,谢谢你,还如从前一般与他做朋友。”
“阿鹤本就是我的朋友。”
朝晖微笑着回应,抬头望着几近圆满的月亮,忽然想起了绛尘。
鬿雀说,阿鹤这些年过得艰难。可他想,绛尘这些年,也一定过得很艰难。
师父去世,仙门魁首易位,赤湖地位一落千丈,师兄接下赤湖掌门之位,除了振兴门派,更重要的却是接下了师父生前结下的累累血仇。
而这样艰难的时刻,本该陪着师兄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
这样的师兄,过得一定比阿鹤更艰难。
朝晖眨了眨眼,强行将师兄挤出自己的脑海,回忆起这些年看过的美丽风景来。
可偏偏想要忘记,却总有人提醒你记着。
离开祁山后,他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好些时日,却突然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遇见了几个赤湖弟子。
看见那几人身上熟悉的赤白相间的装扮之后,朝晖愣在了当场,下意识的看过去,纵然明知绛尘不在,却依旧期盼着,或许,这里面的某一个,有着张扬明快的笑容,会欢喜着朝他招手,欣喜甜蜜的语气里含着莫名的委屈:“朝晖,我等了你好久。”
他看着那几人毫不在意的从他面前走过,却有一人突兀的折返回来,站在他身前看了好一阵,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宋师兄?”
这称呼实在是太过久违。
从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朝晖怔愣了一下方才含笑看过去,眼前的青年眉眼陌生得很,唯有那一袭赤白相间的赤湖弟子服熟悉如旧。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对方微皱了眉。
看在对方眼里,这便是一个疑惑的姿态。
青年很快想起什么,自我介绍道:“宋师兄,我是尘溯,蓝溪长老的弟子,尘澜师兄的师弟。”
见对方似乎还没有记起,尘溯继续提醒,“很多年前,有个鹤妖擅闯赤湖,逃去了枫院。我当时跟着师兄一起缉拿,在枫院前与你见过一面。后来,你为了送那鹤妖出去,还在血枯台上当众威胁要断掉我的灵脉。”
虽说此事过去已久,可再说起时,尘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说起来,好像是有些印象。
朝晖却不在意,只道:“有事吗?”
自然是有事。
尘溯单刀直入的问:“宋师兄这些年为何不回赤湖?掌门师兄一直在等你。”
“你忘了。”
朝晖只慢悠悠的笑,“当年你师父在血枯台上当众逐我出赤湖,永世不得归。”
当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可尘溯是亲历过当年之事的,当即就气道:“借口!”
说起这个,尘溯的火气就呼呼的往上冒,“当年明明是你自己要离开赤湖的,还要赖到我师父头上。你可是九溪师伯的弟子,我师父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不会赶你走的。”
被说中了也不在意,朝晖甚至点了头:“是借口。”
尘溯更气了,这些年的历练好像不曾经历,又回到了从前冲动易怒的那个少年,提起剑就想打,却又因对方是个凡人而克制着。
然后,他就握着剑愣在了当场,惊的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怎、怎么堕魔了?”
先前没有注意,这时才发现,对方身周浮现出来的,丝丝缕缕竟然都是魔气。
朝晖收起手,身周的魔气也随之收起,看起来便仍是当年那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可他言笑晏晏的道:“我如今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