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个……你、你……我……”
尘溯惊的语无伦次,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支吾了半天,最后只蹦出一句,“掌门师兄知道吗?”
朝晖依旧是笑:“自然。”
“难、难怪你不回赤湖,原来这才是理由。”
尘溯恍恍惚惚的往后退,退到一半却忽然惊醒,“你如今是魔又如何,掌门师兄还在等你,赤湖也还是你的师门呀。”
“我仙门庭训,是诛邪除恶,又不是斩妖除魔。人分好坏,妖分善恶,魔也分正邪。”
他说着说着又继续往前走,看着朝晖认真道,“宋师兄,你虽然成魔,可九溪师伯不曾将你逐出门墙,掌门师兄亦是日日牵挂着你,想必你成魔后,依然持善心守正道。既如此,你是人是魔,又有什么关系?”
朝晖绝不曾想到,会在这赤湖弟子口中,听到如此通透纯粹的一段话。
若是从前,他还被困在赤湖的从前,莫说是魔,就连妖,也是从不问因果善恶,一律打杀的。
他看了对方好一阵,怔怔的感叹了一句:“赤湖倒是变了许多。”
“是变了许多。”
尘溯点头承认,“从前是我们太狭隘,眼里只看得见我们仙门。”
他感慨道,“绛师兄当上掌门后,改了许多规矩。我以前不理解,这些年经历的事多了,才慢慢懂了。”
朝晖好像想起来了,当年赤湖的弟子中,除却师兄外,就属尘溯的天资最为出众。
他问道:“师兄收了弟子吗?”
尘溯奇怪他的话题变换之快,却仍是老实回答道:“没有。”他甚至补充道,“掌门师兄这些年,不太出门,总是待在枫院。”
朝晖笑了笑,沉默着没有说话。
尘溯也沉默了一会,换了另一个话题,声音低沉下来:“师兄和我说,我们仙门之人,只因着寿命比凡人长些,就总以为有长长久久的以后,有漫长的时光可以浪费,有经年的岁月用来等待。”
“可其实不是这样的。”
尘溯摇着头往后退,清亮的眼睛里浸着泪,“宋师兄,就算是仙门弟子,人生又有几个百年?”
“掌门师兄的人生,又有几个百年?”
绛尘的人生,能有几个百年?
朝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只是不知不觉的走回了雷山。
雷山满目望去尽是红枫,枫红似血,却总是不如当年赤湖枫院里的那一树枫红来的耀眼。
或许,耀眼的从来就不是红枫,而是当年树下身着绛红衣衫的那个人。
是他的师兄,绛尘。
是他的阿绛。
或许是思念终于凝成了实质,朝晖在这红枫林里,再次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少年的黑发高高束成马尾,背上的剑清冽锋锐,绛红色的衣衫猎猎飞扬,眉眼在树木的遮挡下看不清晰,露出的那双眼睛清亮而又炙热。
这样虚幻,却又这样真实。
朝晖眼都不敢眨,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只怕弄出一点声响,就要惊醒眼前这场幻梦。
可少年亦是拾级而下,熟悉的眉眼映在朝晖的眸光中,炙热的眼里浮着泪,微笑着唤:“朝晖。”
连声音都像在梦中。
朝晖终于走近了对方身前,颤抖的伸出手去,直至触摸到对方温热的脸颊。
“阿绛。”
他轻轻的唤,一把将对方拉入自己的怀里,那不曾消失的触感让他欢喜而又委屈,“我等了你好久。”
“我……”
绛尘仍如从前一样张口解释,可剩余的话语却被急切的堵回了喉咙,在唇齿张合间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那样咸涩,却又那么甜蜜。
雷山的月色总是与他处不同,却从未有今日这般明亮而又圆满。
朝晖半坐在枫树下,手指卷着绛尘散落的头发,凝望着皎洁的月色,问道:“你经常来这吗?”
绛尘的声音有些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尘溯前些时日遇见了你,我想,你或许会来这。”
他顿了顿,笑道,“我想见见你,就过来了。”
“或许……”
朝晖的眼睛有些热,“我不会来。”
绛尘的眉眼笃定而又心疼:“你会来。”
他知道,朝晖是师父养大的。
他们一样的偏执,一样一生只追求一件事。
“是呀,我会来。”
朝晖眼中的热气凝成泪,悬挂在眼尾,“阿绛,我也想见你。”
他生来孤独,出走的这百年,心中所念,却从未改变。
枫院回不去,梨花林在镜湖,他能回的,唯有一个雷山。
而今日在雷山见到阿绛,他的人生才终于得以圆满。
“阿绛,这百年,我走过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风景,经历了很多事,也遇见了很多人。”
“可再美丽的风景,也比不上枫院的那一树枫红。”说到这儿,朝晖低头凝视着绛尘的眉眼,神色温柔而满足,“再好的人,也不是你。”
绛尘笑弯了唇:“我知道。”
“睡吧。”
朝晖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我不会再走了。”
“嗯。”
绛尘安下心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朝晖却没有睡,而只是安静的抬头赏月。
百年之中,他看过无数次的月升月落,却从未有一刻像今夜这般,只是安静的欣赏这静谧而皎洁的月色,心中便被温暖和幸福充盈着。
月色总会消失,太阳总会升起。
而明日,是温暖幸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