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遥遥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摆手示意宫人不必再跟着自己,他快走两步进了殿,转身与皎皎一起把殿门关了。
大殿内陷入昏暗,沈无看见郑太医畏畏缩缩地候在一旁,再往远处,是花榆胜券在握地看向他,如此递远,是容娘娘亭亭玉立又昂扬地站着,最终向上看去,便是高台之上垂了床幔的龙榻。
安静得有一丝诡异。
沈无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反应过来,匆匆拂袖走上前去,在看清那人确实已经呼吸全无后先是沉默几瞬,半响,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他的举动容娘娘都看在眼里,她不自觉问:“你为何卸了重担似的?”
沈无转身,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儿臣百感交集,最终了了化为释然,不得不叹一声。”
花榆捕捉到他的话中话,好奇问道:“这是你父皇,难道你也看不惯他啊?”
沈无幽幽地嘶了一声,“那日殿里血战,和微身受重伤,我知他高高在上,但怎可对和微不闻不问、视她命如草芥、只想着收拾烂摊子好尽快平反……对我也多有防备,你说我心里该如何?
花榆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无侧身又瞥了郑太医一眼,知道这里出了岔子,轻声问道:“这不是儿戏,你们这计划够妥当吗?”
皎皎:“确实不妥当,还需要殿下来帮个忙。”
沈无有些预感不妙:“帮忙?什么忙?”
花榆:“我们进来前他拟了圣旨,娘娘说有可能还没送出去,喏,找着呢——但早早安排了也不是全无可能,会不会吩咐过德顺了?”
容娘娘思索着,摇了摇头,“德顺虽然从他是王爷时便跟着,但依本宫看,他最信的人还是他自己。”
语罢,几人都默不作声地继续翻起来,唯独沈无毫不犹豫地转身朝里处走去。
几人看见他这副笃定的模样不免停了动作,不约而同地跟着他走。
花榆:“你知道这东西藏哪儿了?”
“不知道,但……”他手在梁柱上轻轻摩挲着,不时敲了两下以探虚实,“有点直觉。”
梁柱顶、中、末端分别镶了一只戏珠龙头,实木制,大小不一,神情各异,雕刻得栩栩如生。
沈无:“先前我被召来议事之时,发现太子也在,他,”
他还没说完,花榆便恍然大悟般撞了一下皎皎,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我们那夜诓和微的那事儿?”
皎皎先抬头确认了下沈无在专心研究龙头后,才点了下头,低声道:“嗯,讨论他们在一起会商讨些什么大事的那次。”
两人还没迅速回忆完便听哪儿传来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咔”声——沈无拧动了那颗位于中端的红绿龙头。
接着,龙头珠子一吐,眼珠子也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咔嗒。
那颗龙头忽而闭上眼,微微张大了嘴,喉头深处露出了个黑黝黝的缺口。
沈无从容地伸手掏进去,眉尾一抬,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拿出了一卷黄澄澄的圣旨。
容娘娘接过圣旨,边展开边啧叹:“果然人活着还是要多做好事,不然快死了天都不助你。”
四人齐刷刷凑在一起,凝眉看着圣旨上的字。
太板正了,花榆通篇看下来只看懂了两个意思:一要扶持十四皇子登基,二要将沉香远嫁于南黎。
她指着这摸起来有些厚实的东西,道:“这什么意思啊?十四皇子?不是刚满周岁么?还有南黎,南黎那么远,他真要把沉香嫁过去?——其他的我看不懂。”
皎皎:“其他的也无需看懂,官家话,都是些赘述。”
花榆又不解起来:“那这…圣旨…,他总该安排了人过来取吧?”
“取?”容娘娘不紧不慢地将圣旨重新卷起来,“那本宫再给他拟一份便是。”
烛火跳动,火尖试探着去咬上方的黄丝绸。
容娘娘捏着一角圣旨已经捏了好一会儿,这东西却只烧着了小半,难烧得很。
倒是燃起的烟雾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难闻气味儿,熏得人直蹙眉。
昏暗的殿里只有四双灼灼如火的目光,紧盯着这卷烧了大半的东西。
高台之上,有只手无力地垂落在榻边,指尖微微蜷缩,似是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又似是挣扎时来不及反抗。
一纸卷书,江山易主。
吱呀——
殿门终于被缓缓打开,立马有宫人忙不迭地迎上去。
德顺笑意盈盈地弓着腰,喊了声“六殿下”,却在半响没听见人出声后悄悄抬起了头。
他这不抬头倒好,一抬头着实是吓了一跳。
沈无神情麻木,双眼无神,眼眶湿润又微微泛着红,似乎刚痛心疾首地哭过一场,魂还没缓过来。
德顺喏喏道:“殿、殿下,您这是……?”
陛下驾崩了。
沉钟响三声,回音盘旋在半空、迟迟不退,压得底下一片宫苑都尤为阴寒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