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了水面。
水面上，银眼睛的倒影中，含着包着银眼睛的黑眼睛的倒影。
狗蛋突然觉得，他看懂那张照片了。
慌乱的心在人鱼呼出的热气中慢慢平息，他低头看着水面，快步前进着。
水与光，是媒介。
两双眼睛透着水，乘着光相互拥抱安抚着。
还好小红住的地方比较高档，狗蛋出了围墙就看见了一家医院。
几个小护士见狗蛋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跑了过来，连忙丢掉手里的饼干，推着移动病床朝狗蛋本来。
一辆黑车倏地停在了狗蛋后面，一个戴着金手表的人从主驾上走了下来，把手搭在了后座的车把手上，“我们家主人被感染了，需要紧急手术！”
那人依着车门朝护士们看着，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护士们在干什么。
一个年长的护士深呼吸了几下，站了出来，颤抖着瞪着那人的眼睛，“最近……感染的人是挺多的。抱歉，请你们等一等，医院人手不够。”
“你们的医院还想不想存在了。”那人掏出了枪，指向了护士们。“他可是人鱼捕捉领域的研究领域的天才，他死了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小护士们吓得抱成了一团，年长的护士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小白，倏地转头，带着小护士们推着病床跑向了黑车。
这种不公平的事情他已经屡见不鲜了，可亲身经历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md……”狗蛋背着小白费劲地朝护士们移着，“他tmd也需要治疗啊！！！”
“决定我们命运的人不是你！”年长护士和小护士们挪动着老头，抬起头朝狗蛋嘶吼着。
她吼完马上低下了头，嘴唇咬成了一条线。
护士们推着病床从狗蛋身边跑过，年长护士特意跑到他傍边，看了一眼年轻的小护士，颤抖地耳语着：“对不起，我不想让这些姑娘们白白丧命。身为护士长，我要对她们的生命负责……”
移动病床的吱呀声逐渐远去，戴着金手表的人叼着根烟，惬意地依着车门，望着天，吞云吐雾起来。
狗蛋感到一股无名的愤怒，但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护士们这样做有错吗？
她们也想活下去呀。
而且如果那个天才老头死了，将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损失，这么看来，确实应该先救老头。
可是，可是，可是小白就该死吗？……
狗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加速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他捏了捏还温热的手蹼，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他受教育的水平有限，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但他的心里的目标却异常清楚——就算大家都抛弃了小白，他也不会抛弃小白的。
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他搞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在他简单的宇宙中，小白绝对不该死！
“咣咣咣！”
时隔多年，狗蛋再次敲响了诊所那发黄的玻璃。
医生打着哈欠，正准备关最后一盏灯。
医生已经秃了顶，他直勾勾地盯着狗蛋背上血淋淋的生物，打开了门，“你小子！？”
“救救他……”狗蛋的颤抖声音出卖了他憋在眼里的眼泪，“他不是感染……他中弹了，所以，你可以救救他吗……求你了。”
他越说越小声，闭上了眼睛，打算给医生跪下。
他有些迟钝地弯曲着膝盖，毕竟姐姐可从没教过他这个动作。
“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我看得出来他中弹了。”医生打开了锁了一半的门，“愣着干什么，快把他背进去啊！”
狗蛋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倏地挺直了弯了一半的膝盖，冲进了飘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
医生看了看小白的伤口，又摸了摸透明的手蹼，“不是我不想救……”
听到这如此相同的话语，狗蛋的呼吸一窒，不自觉地靠在了柜子上，震得里面的药瓶咣当作响。
“你冷静一下。”医生扶了扶老花镜，摸着小白的伤口，第一，“你看，这里已经血肉模糊了，是被散弹误伤了？肾多半废了。第二，我没判断错的话他是条人鱼吧，我从哪去搞人鱼的肾？人鱼的脏器在上层社会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人鱼的脏器……
“用……用我的……我们的血型一至。”
“你？”医生用鞋尖顶了顶他修长的双腿，同情地看着他，“你别太难过了，人鱼生命力顽强的很，他应该还能撑半天。”
“我……我怀疑我有人鱼的血统！”
医生抬了抬眼镜，看傻瓜似的看着他。
“等等，你小子要干什么？”
还没等医生尖叫出声，狗蛋就拿起手术刀往自己手臂上划去。
“你看。”
医生扶着眼镜凑上前去，看着那刺目的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瞪大了眼睛。
“可是，我这里没有条件给你们做肾移植配型的检查……”
“万一我们匹配呢？”
“年轻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可是要失去一个肾的！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我有两个肾。”
“你……”
“医生！”狗蛋颤抖地把手放在了小白血淋淋的背上，“他的第一个肾就是我夺走的。”
“你真的要为一个储备粮‘掏心掏肺’？”
“MD。”狗蛋看着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刀，手摸上了自己的腰，已经感觉到了疼痛。
“欠债总是要还的，不是吗？”他笑着蹦到了手术台上，看了看医生。
医生瞪着他开始给他绑固定绳，“我看你一会儿还能活蹦乱跳吗！”
他朝医生乖乖地眨了眨眼，扭头看向了小白。
锁骨下传来了针扎的疼痛。
刺眼的手术灯下，朦胧的泪水中，小白的脸逐渐模糊。
他勾住了小白的小拇指，眼皮疲惫地合上，睁开，合上，睁开……
他终是败给了麻药，黑色的睫毛如幕布般伴随着含糊的的呢喃声落下。
“人类有两个肾脏，这真好……你说——对不对呀，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