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吧?”他苦笑道:“赶尽杀绝,是他的风格。”
秦琅眼神一沉:“佑之若是真想告别,何必选在我们去州宿岛的路上,而在盛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些,他们只能憋在心里。
秦琅重新戴上面具,闭了闭眼,“今夜过后,全都忘了吧。”
当陈暮收到穆河守卫送来的密信时,正好是在上巳节的前一日。
他负手而立,听见李开恭维道:“皇上英明,北临帝如今一意孤行挑起战争,借着敌方之口宣扬公主恩德,实乃上上之道。”
“借道从穆河行军,”陈暮的声音很轻,“他也不怕有去无回。”
李开愣了愣,“皇上的意思是?”
“借刀杀人,至少也得借把利刃。”陈暮随手将密信递了出去,稍一抬眼:“没有绝对的把握,北临还动不了。且让司徒锦耗点心力吧。”
其实让他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北临帝会出兵州宿岛,甚至如此痛快的信任他这个盟友。
不像是司徒锦的手笔,按理来说,北临帝也不会如此昏头才是。
问题出在哪儿呢?
“你是说,”陈黎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甚至脱口而出一句荒唐:“现在外面人人都传,我是天命之人?”
她指向自己,觉得那四个字说得没皮没脸。
她对面的谢意一脸严肃,掰开她去扶簪子的手:“没错,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总之是秋风扫落叶般传遍了大半个大燕。说夜半总有神兽降临,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明珠显,拂晓日’。一开始人们口口相传,争相释解那些话的意思,后来,更是有好事者编出了童谣传颂。”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堂而皇之的在坊间流传,也不怕一个不慎掉了脑袋。
陈黎扭头,面无表情:“今日是上巳节,我不会整晚都要听着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吧?”
谢意一脸无辜的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怕你被恶心到,才好心的赶来告诉你的?”
陈黎嘴角抽了抽,“谢谢”两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
陈黎觉得,什么热闹,实在不看也罢。
当自家哥哥自然而然插进她和谢意之中,且目不转视地表达他的欣然时,陈黎真想一头撞上罗雀桥。
她眯着眼,对谢意笑了下,然后毫不留情的拎着陈暮的后领,无情的拖着人走到一边。
“镜儿,镜儿?”她哥哥象征性挣扎的叫了两声。
陈黎无语,“你不是不情愿来吗?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天可怜见,陈黎的本意是呛她哥哥的,然而陈暮实在修炼到了一种境界。
闻言,他低头打量着他的穿着,甚是满意的点点头,“你觉得很好看?”
朱雀大街的夜幕被千万盏花灯浸成暖金色,陈暮一身宝蓝色锦衣,仿佛即将开屏的花孔雀。
陈黎已经不想和他扯闲篇了:“我问你,我被称为天命的事,是不是你在暗中捣鬼?”
妹妹太不知趣了,怎么办?
陈暮暗暗叹了口气,“好像略有耳闻。”
“能在短时间内推波助澜至大半个燕国,”陈黎冷笑:“这幕后黑手如此大的本事,哥哥也不怕他用毒计在你的身上?”
陈暮漫不经心道:“朕的妹妹本就是天命所归。”
“光凭这个,你就想堵住悠悠众口?”陈黎摇头:“如果我消息没错的话,柳相可是坚决反对我回燕的吧?”
“不必在乎他们。”陈暮撇撇嘴。
“我当然可以不用在乎。”陈黎一副不管你死活的模样,嘴上却是:“但是,你呢?”
陈暮一句话马上要说出口:“我自是不……”
但瞅见陈黎比冰还要冷的眼神,又即可改口:“在乎、在乎。”
“此举可□□民心,但对付那些老顽固,还是要用点特殊的手段。”
陈暮洗耳恭听:“什么?”
“姻亲。”
陈暮说不出话。
“柳相有一子,与从前的兵部侍郎之女两情相悦,可惜兵部侍郎触怒龙颜,全家被逐出燕京。那位柳公子听闻噩耗,慌不择路要与心爱之人见最后一面,奈何天公不作美,突逢大雨,人没见到,还受了一身伤,醒来以后,变得痴痴傻傻。”
陈暮的脑子持续宕机。
柳相之子的这件事瞒得极好,他都无从得知。
只听陈黎一锤定音:“我的意思是,由我这个天命之人嫁给柳相之子,以示天威。”
这二者有何关系?
陈暮咬牙切齿:“镜儿,不得胡闹!”
“相信我,哥哥。这是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陈黎满脸认真。
柳相缺个台阶,哥哥少个助力。
两厢成全,再好不过。
“我将你接回燕国,不是为的这个!”陈暮努力压低声音。
“但发生的后果毕竟是不计其数的。”陈黎很淡然,甚至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轻松。
她轻声道:“哥哥,这一次,是我自己选择的。”
陈暮是如何失魂落魄走到谢意身旁的,陈黎记不太清了。
她接收着谢意疑问的眼神,自顾自回了她跟笑容。
然后,她撇开两人,没入人流。
这是她从回到大燕就开始筹谋的事。
公主的嫁娶,由不得自己。
她仿佛又看到了父皇冲冠一怒的容颜。
哦,只不过,这次是她主动提出的。
“姑娘,您是有喜欢的吗?”
陈黎倏然低眉,自己的手已经抓住了一副面具。
她眨眨眼,付过银钱,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酒旗招展的食摊间腾起桂花醪糟的甜香,戴傩面的杂耍艺人吞下火把,引得围观人群连连喝彩。
她遥遥看向罗雀桥的方向。
冷不丁的,撞到了前方。
“抱歉。”陈黎懊恼的扶住狐形面具。
对方没应,陈黎下意识直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笑双面傩面具。
此时,他正笑着对她。
没来由的,陈黎情不自禁伸出手,触碰向对面。
河边冷风乍起,陈黎打了个寒颤,骤然清醒似的收回了手。
“抱歉。”她又一次重复道。
陈黎转身要走,在她背后,笑脸转而变为了哭脸。
“姑娘,戴着面具,谁又认得清谁的脸呢?”
陈黎的背影僵住,愣愣回身。
护城河畔,忽有焰火窜天,炸裂的碎金落入水中,惊起画舫上一阵又一阵的嬉闹。
穿襦裙的少女驻足河畔,耳边仿佛重现多年前的猎风声。
“如你所愿,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