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河那一带,快踩过大燕边境,多出了一行队列,一眼望不到边际。
为首之人佩戴面具,肩宽背阔,肉眼可见的孔武有力。
他抬头瞧了瞧天色,主动看了眼身边人,后者则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便就地休息吧。”
待疲惫的人们坐的坐,散的散,那二人自觉走向偏僻处。
佩戴面具的人低声道:“有佑之的消息吗?”
另一人满脸沮丧:“自那日朝中传出他告病的消息以后,一点更多的消息都没有了,跟人间蒸发似的。”
面具男人抿唇:“皇上命我佩戴骷髅面具,分明就是为扮做佑之的身份。可若说是等不及佑之痊愈再上战场,才命我做出请旨的假象,可为什么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面容清秀的男人抓了抓发,同样的满面愁容:“司徒锦这家伙……”
“罢了。”踌躇半晌,戴面具的男人低语:“索性秀儿也被我送去了南燕,哪怕皇上以后真要一意孤行,破坏大临来之不易的平静,我总也能尽力护住一些人。”
蹲下抓发的人冷嘲热讽:“是啊,我倒是不必在乎。我爹告老还乡,毕竟没几年活头了。”
“马泽玉?”
“干什么?”异常暴躁的回应。
“……好像有动静。”
以穆河和雄真关为分界线,燕国和临国近年来泾渭分明。
而他们此次前去州宿岛,是一路南下,借着穆河的道,再坐船向东——是要和南燕皇上做好约定的。
若是他们在此先遭遇不测,那么前段时间,两国才签下的和平协议,就完全成了笑柄了。
面具之下,秦琅的脸完全绷紧,无暇露出任何神情。
忽然,有几道狐狸的叫声,透过丛林,仿佛能穿过身前穆河的这条支流,直通北临。
马泽玉眼睛咕噜噜的转:“秦叔砺,你来过这里吗?”
“……废话。”秦琅在面具之下回给了他个白眼。
当年,两国交战,若不渡穆河,他又如何跟着司徒锦前去燕国燕京。
“这儿,闹鬼吗?”马泽玉迟疑的道。
秦琅蓦地抽出佩剑,“我看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几步走出,便去了密林。
马泽玉迟了两步,反应过来便是无条件的跟上,“秦琅?”
可就这么两步之差,马泽玉身子没进密林的时候,已经没看见走在他前面的人了。
马泽玉心里直打鼓。他也算是干过千里走单骑,想给司徒锦通风报信的事情。
但他这人吧,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黑。
免不了茫然的在打转的同时想找到依靠:“秦琅,秦琅?”
他喊着,依然无人回应。
惟有寒风飒飒,擦着林中青竹,发出似物非物似人非人的声音。
“呜呜……”这似乎是风声。
马泽玉宽慰着自己,向前走的步伐却是谨慎再谨慎。
“秦琅?”他不死心的试探道。
然而周围还是静悄悄的。
秦琅的身影,活像是自己的幻想。
他在原地踌躇不前,实在不太敢在黑暗中行事。
陡然,马泽玉睁大了双眼。
面前的丛林窜出道身影,那似火光似灯光的金黄沐浴在他的身上,叫人瞧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马泽玉脑子里只有个想法:身高八尺……狐狸成精了!
他在原地哆嗦了两下,猛然惊醒似的,拔腿就往背后回返!
而那怪物,嘴里其实还念念有词……
马泽玉却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去听,他惜命的往回跑,跑啊……
“啊哟”一声,他撞上了什么东西。
抬眼一看,背景里漆黑一片,依稀辨认出,是站着两个男人。
已然摘下面具,露出面容的秦琅。而他身边的人紧握面具,那张脸……
“啊!!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秦琅迫不及待的应着,随即又眯起眼:“你一直当佑之死了?”
“额……”马泽玉被吓得混沌的大脑实在无法回应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得干笑两声,立时摇开双手,都快要看见残影:“不是不是,我是看见鬼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来时的路。
他身前的二人顺着他的手指向前瞄了眼,随后与对方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样的兴味。
“是不是个狐狸的影子?”
司徒锦接道:“还唱着,‘明珠显,拂晓日’。”
马泽玉呆呆的看着两人:“你们也遇到了?”
“就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秦琅嗤道。
司徒锦则是若有所思,“你怕是无妄之灾,白白受了惊吓。”
见到了人,马泽玉也渐渐平静,他这才想起问突然出现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显然,我是特意来见你们的。”司徒锦耸耸肩。
秦琅同样一脸讶异,不过比起马泽玉,他敏锐的补充道:“见?怎么不是带领我们?”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司徒锦叹道:“定安将军这个身份,从此不会再属于我。”
密林深处,若隐若现着两道光芒。
他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此以后,都只会是个死人,就是没有身份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片刻,秦琅不得不抛出探究的问题。
司徒锦只是笑,他忽然看向马泽玉:“泽玉,你还记得我们当年救下的普杰师父吗?我说要和他习武,闯荡江湖,这不是假的。”
在宫变以前,马泽玉曾听他爹的话,和司徒锦走近过一阵。
他总瞧司徒锦不顺眼,而一个小小的转变,就在于两人一同救下了差点被一掌震碎心脉的王普杰开始。
那时,司徒锦不无认真的同他说过这番话。
马泽玉当他放/屁。
哪有人不要锦衣,偏爱血衣。
多年过去,他瞧着两国和了又战,战了又和。
而眼前的傻子,还是那番话。
他恨不得撬开他的脑子:“真希望你不是因为那燕国公主而去。”
这本是恼羞成怒的一句话,司徒锦却是歪头:“嗯对,有这个缘故。”
“你疯了?”两人同时质问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司徒锦递还面具,潇洒挥手,“我是来同你们告别的。”
“叔砺,泽玉,这世上,从此就只有定安将军了。”
他明白明卓的意思。
而他从佩戴面具那一刻起,就料想到了今天。
他离开密林,边走边想,出兵州宿岛,说到底,和容王有关,也可以说是无关。
他当初其实应该再细细想想,若是容王手里真的握有楚明卓当年暗通他的证据,她怎会放心的将容王置于自己身边,且手段平稳的来回争斗。
她对容王有执念,不过是因为,那场宫变中,死了不该死的人。
狐狸远叫仍在继续,马泽玉这时却是怎么也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