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啦?”
浴室里温度渐升,雾气缭绕,从浴缸里升腾而上,形成一道看得见摸不着的幕帘,阻隔在二人之间。
许非遥的目光透过朦胧的雾气,落在他的身上,迷离得像是一场幻梦。
梁觉意识到,许非遥此时大概是进入了醉酒的第二阶段,处于梦境和现实的叠加态,仿佛一场清醒梦。
根据他的经验,到了第二天,他就会忘记昨夜发生的一切。
于是他抛开顾虑,大胆地答了一句:“嗯,回来了。”
许非遥笑了,那笑意直达眉梢,柔软到让人的心都要为之融化。
自从他们重逢,他从来没见过许非遥笑得像现在这么开心过,眼睛里那种沉甸甸的温度,让他无法面对。
他移开了目光:“闭眼,当心眼睛里进泡沫。”
“你过得好不好啊?”许非遥突然问。
梁觉抬头,只见正许非遥满含关怀地望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的眉毛。
他垂下目光,往手心里挤了些洗发香波,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许非遥松了口气,仍然看着他,“我总是担心你。”
梁觉将香波涂抹在许非遥的发丝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的指腹在他头皮上按摩,轻声问:“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被人欺负啊,你那么优秀,万一被小人嫉妒怎么办?而且你脾气还差,动不动就跟人生气,我真怕你气出什么病来,”许非遥越说越起劲,“对了,你还挑食,国外哪些东西你怎么吃得惯啊?”
“哪有这么夸张,”梁觉眼里浮上一丝浅淡的笑意,“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你长大了,”许非遥笑容未减,伸出手托起梁觉的脸颊,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你和雁儿,你们都长大了。”
梁觉的目光一黯。
曾经他无比讨厌和许书雁的名字并列出现,就好像在许非遥的心里,许书雁是他的妹妹,而自己则是他的弟弟,这便是他在许非遥心中的位置。
可是要是有什么东西,他给了许书雁而没有给自己,他更会愤愤不平。
他讨厌任何人分走许非遥的目光,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妹妹。
“我就知道你会过得很好,我在新闻上看到,那么多人崇拜你,所有人都认识你,我好高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你是个小天才,将来一定会做出很了不起的事。”
许非遥的眼睛里满怀欣慰,仿佛是在看他最引以为傲的得意门生。
换作是以前,梁觉会很讨厌他这么做。
每当听见许非遥用“以前带过的学生”来指代自己,他都会气得胸口闷痛,可他不又不能对许非遥发火,只能暗自恨不得割掉所有曾听过那些话的耳朵。
在那鸡飞狗跳的两年里,他心中充满了对所有人的憎恨,以至于得罪完了许非遥身边的朋友,一度让他无法正常参加社交活动,不得不四处赔罪、平息风波。
许非遥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时,他也只是昂着头,绝不服软。
许非遥不会对他说过重话,最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只是揉着太阳穴,无可奈何地叹气:“不是都答应你了,你又是在跟生什么气?”
梁觉却还是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上演着无理取闹的戏码,直到所有人都知道许非遥身边有个难以摆脱、纠缠不休的狗皮膏药学生。
就好像如果他不这样做,许非遥就会忘记自己在那么多重不咸不淡的身份之外,还是他的恋人。
如果他不这样做,总有一天,他自己也会忘记。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才总算是摆清了自己的位置。
“我是你的学生,”梁觉低着头,用很闷的声音说,“不会给你丢脸。”
许非遥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颧骨,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眸:“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
梁觉手上动作戛然而止,喉结滚动了几次,重新抬起了头。
他屈膝蹲下,身形比许非遥稍低,需要抬首才能和他对视,仿佛回到了他刚成年的时候,那时他还不及许非遥高,在出租屋的墙面上刻下身高,心中暗暗计算着能够超过他的那一天。
他曾出席过无数盛大的典礼,接受过数不清的赞美,登上过最著名的周刊封面,但这一切都不及许非遥的一句话来得有分量,仿佛为他过去七年的岁月镀上了一层金辉,让他知道,他没有白活,他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成为许非遥的骄傲,这就是自从他成年开始,他给自己的人生赋予的意义。
明明许非遥才是喝醉的那个,可是梁觉却感觉自己在逐渐失去掌控权,他闭上眼睛,就像以前许非遥闹着要摸他头发那样,顺从地将脸凑过去。
洗完澡后,他将许非遥从浴缸里抱了出来,走向床边的途中,感觉许非遥的手指滑过他的发梢,扯了一下他后脑勺扎起的马尾。
“小揪揪,嘿嘿。”许非遥笑出声来,将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目光始终未离开他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
“睡吧。”
梁觉将他放在床上,为他调整身后枕头的位置,正准备起身时,许非遥突然拽住他的衣领,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就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怎么了?”梁觉眉头微皱,疑惑道。
许非遥目光迷离,仔细地审视着梁觉的脸,仿佛要在告别之际,将这张脸深深印在心底。
“谢谢你来我的梦里,”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来自一个很遥远的梦境,“下次见。”
不久,许非遥睡着了,嘴角始终洋溢着餍足的笑意,像是刚做过一个很香甜的美梦。
窗外夜色如墨,人群的喧哗逐渐散去。
梁觉静静坐在床头,沉思良久,拨通了一个电话。
尽管已是深夜,对方仍在第一时间接通,恭敬中透露出紧张:“梁先生,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梁觉看着床上那人安然的睡颜,目光又转向手边刚翻找出来的三板止痛药。
他的面色愈发凝重,对着话筒沉声道:“我需要你给我查一个人的医疗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