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不起,”梁觉目光恳切地看向许非遥的眼睛,“我道歉,是我考虑不周,你不要哭了。”
许非遥揩了揩眼角,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没事,不关你的事,我只是……”
思索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续上后半句话。
他自己也说不清流泪的理由。
只觉得整个人骤然间轻盈了,有一块长久压在他心上的石头,猝不及防被人抬了起来。
那块石头压了如此之久,以至于他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也忘了没有它时是什么感受。
睡觉时压着,吃饭时压着,呼吸时压着,他已经习惯,习惯到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度过一生。
直到现在,这块石头意外地消失了。
他的心脏突然变得敞亮,可以自在地呼吸,而摆在他面前的一生……
好像也可以……有别的可能。
见他迟迟不说话,梁觉忧心忡忡地追问:“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等待许非遥的泪意终于止住,他嘴角轻弯,温柔地半开玩笑,“你看我,闹出好大的笑话。”
梁觉眉心一拧:“就因为这个?”
“嗯。”
“这有什么好哭的?”
梁觉的声线低沉醇厚,明明带着数落的意味,落在耳朵里却化成一股难言的温柔,像是绵密的针雨洒落在心头,酸胀不已,却又很暖。
好不容易消停的泪腺,这时竟又不受控地躁动起来。
见状,梁觉缓缓伸出手,捧起他的下颚,修长的手指在他脸颊处的雀斑上轻轻摩挲,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蹭过鼻尖,是一种让许非遥安心、渴望沉迷却又本能地想要逃开的触感。
“哎呀,别看了,”许非遥将头扭到一边,“好丢人的。”
“哪有。”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回头,那对黑沉沉的眼眸牢牢地凝在他面庞上,专注而关切,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许非遥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分,乖乖地任由他为自己擦拭着再度湿润的眼角。
半晌,梁觉稍稍移远,看着他淡然地道:“我和表外甥□□都没嫌丢人,你有什么好丢人的?”
“……”
许非遥脸色空白了一瞬,接着,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这次却不是因为哭,而是因为笑。
是那种有声音的、发自心底的笑。
“……”
梁觉微微错愕。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就能惹得他破涕为笑。
望着许非遥那副笑泪交织、扑朔迷离的表情,他略带无奈地开口道:“到底是要哭还是笑,快点决定。”
“抱歉,”许非遥声音温软,当真觉得自己失礼,歉然道,“我不笑了。”
见许非遥的情绪总算转好,梁觉想起他来的目的,看了眼身旁的口袋:“先吃点东西吧。”
菩提树附近有不少饮品店,鳞次栉比排成一溜,这时候都已经打烊,二人便在户外撑着伞的小圆桌旁落座。
桌上一排外卖盒揭开了盖,圆盒子里是海鲜粥,三个方盒子分别盛着奶黄包、清蒸排骨还有一份炒菜心。
梁觉舀起一勺海鲜粥,送到许非遥嘴边:“怎么样?”
许非遥大力点头,以表盛赞。
粥还是热乎的,让他整个胃都暖起来,唤醒他沉寂已久的食欲。
一片让人舒心的静谧氛围里,他吃完一个奶黄包和半碗海鲜粥,擦净嘴角后,看到桌子角落的吉祥方糕,瞥了梁觉一眼。
他轻声问:“这是你买的啊?”
梁觉淡声道:“嗯。”
许非遥迟疑片刻:“你……没去泡温泉,就是为了……”
梁觉的表情微动。
下午刚察觉许非遥有不舒服的迹象时,梁觉便托人在市区,按他的要求购药。
清单上罗列的,都是上次在张明志家里看到许非遥随身携带的药,不知道哪种能派上用场,便统统买下,有备无患。
晚饭结束后,独自下山取来已经买好的药,回来的路上看见卖吉祥方糕的老伯还没收摊,想到下午许非遥留恋的表情,便排队买了一份。
晚饭的铜炉火锅里多为羊肉,许非遥对羊肉并不热衷,他推测这或许也是他胃口欠佳的原因,便打包了他爱喝的海鲜粥和点心。
做这一切事情时,梁觉心里是忐忑的。
过往经验告诉他,他并不擅长做一个有边界感的人类,过去都是通过许非遥的表情,揣摩自己的做法是否契合社会准则,摸着石头过河般小心试探。
“只是顺路,”他咳了一声,掩饰心虚,“……别有心理负担。”
许非遥没有吭声,只低头浅笑,不愿过多揣度,人好端端在山上,要怎么顺路才能顺到山下去。
“……谢谢。”
这话轻得像是呢喃,刚一出口,眨眼间就被晚风荡开,化作一种柔软、暧昧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物质,弥漫在四周宁静的空气里。
直到一声提示音响起,打破了沉默。
许非遥看了眼手机,是一条语音消息。他没怎么多想,手指一动,便碰到播放键。
【老大,你还活着吧!!梁总他没杀了你吧!】
势如破竹的音浪从听筒里轰然而出,许非遥瞟了眼梁觉,见他饶有兴致地抬了下眉,急忙摁下静音用文字给辛晴回复:【我没事的】
没多久,辛晴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听筒那边开了免提,很嘈杂,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个同事闹闹嚷嚷的声音。
许非遥费力听了好一阵,才听清楚她说,温泉已经结束,他们一群人正在回民宿的路上,叫他回去张罗晚上的睡衣派对。
“老大,你快回来吧,我们没了你真的不行呀!”
“快回来吧非遥同学,还等着你主持呢!”
“……”
许非遥脑子混混沌沌的,要不是辛晴提醒,早就忘了晚上还安排了娱乐活动。
腹部的疼痛尚未完全好转,今天一整天忙里忙外,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上都消耗过大,此时他着实是有些难以招架。
可是今天毕竟是新项目组第一次团建,他要是缺席,怎么也说不过去。
再加上还有没熟络的新同事在场,他也不忍心把暖场的事都交给辛晴去做。
于是他揉了揉眉心,努力提振起精神:“好,你们先玩着,我马上回——”
话音未落,手机被人强势地抢了过去。
还没回过神,一道冷漠的声线已然不容置喙地响起。
“他身体不舒服,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