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唱得好,人也娴静,曲也动听,琴也曼妙。好哇,真是好。”
觥筹交错,酒舠中琼液荡漾,坐南朝北的轩敞处,排着数张长几,两侧的立柱绘尽荣华,中坐着数人,说话的那一个正居左侧。在他面前,是一位身着霞色长帔,簪着一支素簪的当红行首,名叫含霜,她并不是以容貌过人而出众的,恰恰相反,在长安城众多名妓之中,她的姿色可谓最是无奇。
但她却是长安城中,风月楼内,首屈一指的倡人,凭得就是她那一手当世无出其右的琴技,与她那一口声遏行云的歌喉。
不过,因她容貌之故,外界也时常非议纷纷,有说她不如这个的,有说她不如那个的,甚至说她还不如当年投河的何思君,含霜一直是如此,凭外人怎样指点议论,她自巍然不动。
终于在她十八岁盛放之岁,遇到了愿意捧她的贵人,自此她的身价水涨船高,她待人愈是冷落,那些闲人就愈发追捧她,她本来的名字不叫含霜,这名字也是为人所赐。拜这贵人的指点,她已知道该怎样拿乔作态,方显得自己更是矜贵。
长安城的达官显宦犹如过江之鲫,今日张尚书来,明日李侍郎来,后日这个公爵那个王爷,接她的车马一日贵过一日,仰慕她的人一日多过一日,但真正能近身一亲芳泽的,却一个也没有。
正要如此。
贵人说,如果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你,你就不值钱了。
含霜似懂非懂,但很听话。
她开始苦背诗书,并不解其中真意,但只要有人想听时,她能念诵几篇,就算她文采斐然了,及有人问起是否是她著作时,她也只是低头含笑,不承认,亦不否认。
这样最好,有人会以为她是才女,也有人只当她多读过些书,她的名声愈躁,有她在的席面就更加稀罕。
含霜盈盈起身,移步转过桐木古琴,向众人款款行礼,她的水袖很长,因此行礼时需要擒捉住袖口,方不至于失了体面。
“请大人们万福,不知还有甚么想听得麽?”
她的话是恭谨好听的,但她的神情冷如寒霜,那张稍显寡淡的脸因而变得夺目,雨雾江泮,酌金馔玉,美人与美酒相称,美味与美景相谐,她行过一礼,前面说话的那位忽然投了一朵粉色绢花上来,正砸在含霜的长帔上。
含霜脸色微变,下意识站起身来,看向座上正当间中这场筵会的东家,白虎堂,柳岁。
柳岁是何人物?五年前也许没人知道,但时至今日,他已经是长安城炙手可热的一方豪主,他与朝堂上的关系如蛛网密布,富贵又极。
含霜盯着他,看着这个可以一言决定她去向的人物。
他穿着一身锦袍,腰束着犀纹带,目似明星,面如美玉,形貌高雅,单看时,不觉得是什么多么名贵的人物,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绿帻少年。
柳岁含着笑,曲着腿,左手持爵,正在饮酒。
但因那绢花投过之后,美人嗔怒,场面一时静了,柳岁才抬眉看去,正看到含霜寒霜冷面,两眉似蹙非蹙,几个宾客面面相觑,砸绢花的那个明显已喝高了,犹在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