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霞光突然浸染了云层,照了满天透亮的金。
时间悄悄在窗框留下足迹。周宜听到那人说:“小宜哥,对不起”
他抬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晶莹,然后抓住那只冰凉,腕上还缠着绷带的手。
“庚辰,没有做错事情,是不需要道歉的”
余光里尽是蓝色的吐息,道不清眼里的氤氲。
庚辰讨厌阴雨连绵的天气,却也不喜天晴。
周宜依稀记起某年的夏天,他们一同站在屋檐下。
那双能流出一片海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一片蒲公英。一会儿乞求下雨,一会儿祈祷天晴。
双目交汇的瞬间,世界上只有周宜能读懂庚辰。
周宜喜欢看他眸中因自己而泛起的涟漪,却又要担心涟漪太大变成暴雨。
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周宜也无法断定,他们的关系,在朋友之外到底有几分亲昵。
…………………
天气转凉,庚辰的伤终于完全愈合。
其实他早就想出院了,可是周宜一直坚持,他终究拗不过。
拆掉绷带,手腕那里留了一处浅浅的疤。
其实比起手臂和身上其他的疤来说,这实在是很浅很浅,几乎可以被忽视的一道印子。
但它又实在强烈,昭示着许多两人都不愿回忆的回忆。
于是回到识檐里的整个路途,周宜的手掌都紧贴着那片皮肤。
也许是他体温太凉的缘故,庚辰觉得自己都要被烫伤了。
进门,庚辰换好衣服,就坐在阳台发起了呆。
花盆里的那几株朝颜是完全凋谢了。又因为时长不曾浇水,干枯的迹象已经很明显。庚辰伸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那些花枝。周宜却不知何时从背后走过来,蹲坐在他身侧。
“来年春天再折几枝回来,会再开花的”周宜这样说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点小心翼翼。
“嗯”庚辰点点头,不太自然地弯了弯唇角,手依然拨弄着枝条。
周宜似乎很局促,挪了挪身子,又攥了攥手心。然后像是刚想起来要说什么一样:“你的钢琴,我把音调好了”
庚辰这才停下手上动作,转过头来和他对上视线。几秒钟后站起来,往琴房的方向走:”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周宜跟着他走,见他已经进了琴房,自己也就不动了,索性站在门边看着他。
庚辰没理他这句回答,径直走到琴边掀起琴盖。
琴键和琴身都很干净,是被好好擦拭过了。庚辰尝试着按下一些音符,确确实实都在音准上。
“谢谢”他看着门口的周宜。
周宜很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问:“还会弹吗?”
“应该还会一点点。不过要是想弹,需要重新熟悉一下的”庚辰的精神明显兴奋了些,嘴角都带着笑了。
于是周宜也跟着笑起来:“要弹吗?”
庚辰突然顿了顿,然后笑意漫的更深了些。他问:“你想听吗?”
周宜盯着他眼神里那抹挥不散的生机看了好多秒,然后才点了点头:“想啊”
“那就会弹的”庚辰冲他眨眨眼睛。
周宜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说:“好”。过了几秒他又点着头说:“好”
庚辰显然是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因为三天后,周宜就拿到了进入琴房的许可证。
晚饭,周宜正低头喝粥,庚辰咽下嘴里的东西,突然说:“我练好了”
周宜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明白了,于是开口回应道:“好啊,那什么时候能听呢?”
“现在就可以”庚辰看着他。
周宜愣了一下:“现在?”
“嗯,现在!”庚辰突然活跃起来,三两下吃完碗里剩的晚饭,然后站起来,把碗拿进水槽,又出来站到了周宜旁边。
周宜于是也匆忙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就被庚辰拉着,走进了琴房。
调音的时候他顺便把琴房的灯泡也换了,现在是暖黄色的灯光。
庚辰上下琴凳已经不再用跳的了。只不过对比之下,身躯比原来瘦弱的多。
音符很快响起来,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
周宜没有挪动脚步,站在离门口三五步的位置,眼神都聚焦在庚辰身上。
他拨弄琴键的手指纤长又苍白,眸子里带着清冷的色彩,不夹杂任何感情。他只是垂眸,像被季节割裂的雪夜。
刹那仿佛时间轮转,跳过了凛冽的冬,直接来到了次年春暖花开的悸动,引来了万千的蝶舞。
蝴蝶衔着千丘万壑的孔明灯临渊覆雪,它们缠绵翻飞在破碎孱弱的海面。
琴声浮动,蝶翼灼灼。
那一刻,透过时间与苦难的重重鸿沟,周宜看到了一个如月光般纯净明亮的灵魂。
它日复一日守在黑白交替间,等待它的归宿翻越千山万水。
只为找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