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的嘴角轻轻动动,然后转身离开了琴房。
庚辰的余光接收到门板关上的信息,然后熟练地收回。他愣了愣神,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起放在琴上的播放器,把声音调到最小一格,按下了播放键。
琴声小了很多,于是庚辰只能尽量压低自己的呼吸。
琴音很流畅,庚辰抓住铅笔,在纸的背面快速记下一些音符。
最后一段音律划过,庚辰趁着几秒间歇的空白记下音符,准备关掉播放器。
“好听”
是周宜的声音,很柔和,甚至带着点笑意。周宜似乎把自己大海的一部分都融进了这两个字里面,于是水光十分充盈。
庚辰的手瞬间停了下来,乐谱上的最后一个“3”只写了一半,又拖出一条长尾巴,成了四不像。
时间陷入了冰冻,周宜那句话的余音长长久久地回荡在他耳边。
很久很久,庚辰才将铅笔重新抓紧,划掉那个写坏的音符,改成了正确的。
然后他走出琴房,在沙发上找到了周宜的身影。
周宜听到动静,转头看去,却只看到庚辰慌忙回避的身影。
“庚辰”周宜站起来,走过去:“不开心吗?”
庚辰轻轻摇了摇头。
“不开心,要告诉我”周宜往近走了一步:“庚辰,看着我”
于是庚辰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眨地很快。
“记住了吗?”周宜轻声问。
简单的四个字,庚辰反应了很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又过了很久,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周宜眼神柔和了几分,离开了庚辰的视线。庚辰的眼睛一直很漂亮。
笑起来的时候更漂亮。
周一。
周宜吃过早饭就走了。几乎是合上门的一瞬间,庚辰就拉开了门边的柜子,取出了那个播放器。
周宜说过两三次,可是他还是没记住它的名字。
庚辰走进琴房,展平谱架上的纸,然后打开了MP3的录音键。
他将那天他即兴发挥的部分编入了《雪梦》的新一篇章,他想录一遍完整的。
他心乱如麻,但这一切在触碰到琴键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连删带改一个小时,庚辰走出琴房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拿起放在餐边柜上的手机,看到周宜二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周宜:“外面在下雨,很冷。出去的话加外套,记得拿伞”
过了几分钟,似乎是见他没有回应,周宜又补了两句。
“我今天中午不回去,学校有事。看到信息要说一声”
于是庚辰发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作为回应,然后盯着手机自动黑掉的屏幕发怔。
现在被他拿在手里的这个手机,是新的。
旧的那个早在一个多月前安贺睿回来的那次就摔坏了。由于旧数据没有导入,所以庚辰至今没收到那条周宜发来的,关于台风航班延误的信息。
吃过午饭,周宜顺利拿到了出门条。
假是他一早就请过的。一请就立马给庚辰发了消息。
周宜出了学校,坐上车,掏出手机给庚辰发了消息:“吃饭了吗?”
那边回的很快:“嗯”
周宜没再给回应,把手机揣回兜里。
车开了很长的时间,周围的景物越来越荒凉。
雨幕越来越大,几乎迷蒙了整个世界。
直到车速放缓,周宜才拉住外套的拉链。
车门被打开,周宜接过伞柄,缓步下车。
这里已经十分荒凉,树木长的很高,林间一片黑暗。
各处都是一样的景致。在其中寻找什么,实在太容易迷路了。
但是周宜却轻车熟路般的,直接走了进去。
方向明确,他径直向最深处走去。
因为是雨天,光线不足,于是暗影齐齐打在伞面。周宜的余光接收到一排排整齐肃穆的石碑。
这里是郊区的一片公墓。
往前走了一段路,深暗的林间现出了一片还算空旷的地。
周宜走到最边上的一块碑石前,从衣服中拿出一捧一直被护着的白菊放在上面。
这里,是他在去年十月底立下的,余初行的碑。
当年的车祸很惨烈。余初行的身体实际并不完整。他不知道安贺睿将她葬在了哪里,又不能提起庚辰的伤心事。于是只能在那一年的忌日,立下一座衣冠冢。
甚至,他没有一张她生前的照片,于是碑石上的一栏只能空荡荡地摆在那里。
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愧意被回忆丢进锅炉,熔接成一条锁链。它虚伪地凑近耳畔,恶意诉说着这场葬礼的起始。雨,将模糊不清的树影分解成孤零零的碎片。
时间停滞。阴郁暗淡的眼泪,悄无声息划过他的皮肤。
汇在雨幕中,成了一江浅浅的水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