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不动肯定比来回跑动来的轻松。晴云没听下去也猜了个七八,他就看着那小鬼领着俩阴差走远,而他阴兵又一直闭目养神,他的身旁总是浮躁一片。
见他们如此随性,晴云来了主意,他捻着嗓子咳了咳。
“小娘子我啊——噫——命苦——”
戏腔开嗓,边唱边故技重施混在鬼群之中,只不过这次放慢了脚步。
“娘生女,堕优伶,命途多舛莫空魂。我本是那农家女,农田秋饥渐甚,泪水汹涌滴滴淋。”
近处传来三声锁链响,躁动的人群闻声也停下了躁动。
“岁月悠,命运悲,老天何时眷恋人,梨园孤影寄身心,红妆不才命薄弱。得遇贤良伸援手,谁知霸凌弱女身,呐喊求助无人闻。”
月光倾过,照的白影飘忽,晴云长发半散,倒真像是一个娇嗔悲怨的女鬼。
“泪长流,武力争。心头愤怒难安宁,恶霸傲世百般羞辱。妇道艰难哀叹怨,轻纱帐,恨天短,泪难干。愿来世身无痕。”
他唱的情真,自然有人听得意切,只有守卫瞬间清醒,赶忙从桌上站了起来。可他即便站起也是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楚什么。
“谁在唱?谁在唱!”那人吼道。
方才城里才失了鬼魂,如今面前出现一个,门口人数不够便难确保是不是疏漏。
若是出来城门,这罪名他担的更重。
晴云知道他在想什么,改口又唱:“我到阎王,众鬼在庭断案正。王爷心仁,阴差凶残辱我心。徘徊彷徨,冥冥暗境,魑魅魍魉现原形。”
那守卫一听,顿时也慌了,锁链砸的吧嗒响:“住口,住口!你个妓子在唱什么!”
“哭泣凄苦,灵魂颤栗,思家念亲旧温情,我何罪孽,天意难寻何时得善终。”他故意把嗓子捏的纤细,而这里的鬼魂多有穷苦出身,艺妓,连农人都不如。
他们有骂的,有笑的,大多数附和的还是哀叹。荒凉城野外,一开始是妇人,而后是小孩,最后连男人都低低啜泣。
晴云惯会编瞎话,可大多数人确实过着这样的生活。而哭过之后,便是要闹了。
不知道那个鬼打了个头阵:“好妹妹,不要怕,跟着我们一起走吧。”随后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守卫边嚷着边维持秩序,他几乎断定这就是走丢的魂魄。
“祈怜悯,但何因,鸿蒙间,悲叹无慎……。”他轻扬白衣,持的是一个声泪俱下。
不知怎的,唱这一句反而真心实意了许多。那守卫心一横,心绪乱到被引入人群之中。
“可惜了我的好衣服。”
晴云一抹嘴角便穿着中衣悄声摸入了城中,他战战兢兢猫在一处阴影之下四处打量,城门附近反倒十分清静。
城内半天半个鬼也没看见,可见借兵的人所说的人手不足确有其事,又回想那大夫说的殿堂之后分四馆,而药堂居中的设置更像是多个空间空间重叠。
意味着,无论怎么走都能到。
他已经在守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也难保松松不会从河里追出来。如若安阳寒瑞也在……他不敢再想下去,赶忙加快脚步。
像是心底有了信念,心怀希翼往前走。
好在命运难得一次没有薄待他。
他做好了迎接地狱的准备,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地方。视线所及的是在飘渺雾气和横纵的锁链。锁链的尽头拷着一个散着头发的男人。
空间是死寂一般的灰白,男人一身明艳红衣,便显得醒目,刺眼,也热烈,成了整个灰败中的唯一颜色。
晴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狱,他确确实实看见了故人,多日强崩的神经轰然润了眼角,虽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是他最熟知的模样。
他几乎是狂奔向前,又在临近时骤然停步,踉跄跪在那人身前,一点一点去撩他凌乱的长发。
男人似乎是睡熟了,并没有因为链条束缚产生不适而安然躺在角落,平稳,安宁,连显露出的面容都是静的,纤长的睫毛末端卷翘,洒下一小片阴影。
那是晴云最熟悉不过的,司九婴的脸。
他近乎下意识用双手捧住,拇指摩挲过眼下。这是前世最惯用来逗弄他的小招数。
若是前世,司九婴肯会把晴云的手拿开再骂他轻浮,或者默许看向别处。
他们很少对视,更难有什么更亲近的举动。
现在司九婴就静静躺着,任由摆布,让晴云的手有些颤抖,他忙乱的去拽那些缠绕的锁链,司九婴也像有感觉般乖顺配合,他轻轻仰头。
而命运的眷恋到此戛然而止,哪里算什么配合呢,他其实是半合着眼,缝隙中瞳仁已经全然散开。
是锁链扯动让他仰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