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皱素色床幔,带入一份凉意。
行云按捺不住心中悲酸,从背后一把抱住她,眼底泪意弥散。
姚华音身体随之一颤,没有挣脱,后背紧贴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腹,上面有八支箭孔是她亲手留下的。
三年前她放下了对他的爱与恨,决定此生不再踏足城主府内院的禁地,却舍不得命人拆除,一直保留着,也把她的子钦埋在内心最深处。
重逢以来,尘封已久的眷恋渐渐苏醒,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但伤口易愈,疤痕难消,她尚且做不到完全释怀,他就真的能忘记吗?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般磋磨,就像晨雾一样,早晚都会消散殆尽。
月华渐逝,两人胸背相贴,一夜无眠。
时隔三年,从清都山相遇起的每一幕都在脑海里重现,行云能感觉到姚华音气息或急或缓的流转,跟着她或微笑或落泪,眼尾的湿痕一次又一次地积聚,干涸,内心逐渐恢复坚定。
时至今日,所有的误解都已经消除,这是他最后一次追忆痛苦,从今以后会彻底摒弃掉,心里只会留下与她相识以来的甜蜜过往。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同他说过,身上的伤口愈合后之所有会留疤,是为了筑造一道更坚固的屏障,避免再次受伤,而不是让人困在痛苦的回忆里难以抽离。
心伤固然难愈,但是道理相同。
他明白姚华音的心痛比他更痛,也更难复原,他自小有父母和俞家军叔伯的疼爱,温暖而光明的底色足以让他的痛苦慢慢消融,而她自幼受尽欺凌,孤苦无一,心里本就郁结难消,何况伤她的人是与她从小相伴,对她最最重要的子钦。
他愿意用尽一生为她疗愈心伤,等到双双白头那一天,与她相拥坐在月下花前,那个时候,她的心里便不会再记得曾经的伤痛。
晨光熹微,驱赶了夜色。
行云搂在姚华音腰间的手片刻未松,下巴贴在她鬓边,嘴角扬着,嘘声念着“姐姐。”
姚华音睁眼,凝望着墙面上那对相拥的影子。
次日午前,一行人围着三辆马车停下金吾城北门外,赵冲将马鞭别在腰间,粗壮的手掌横于眉上挡住刺眼的光,仰头看上来。
城楼上,姚华音注意到他脖颈上的刀疤,行云手里拎着布包,偏头靠近她笑道:“姐姐,他就是赵冲叔。”
姚华音瞥一眼梁越,他向她点头,示意此人便是寿谦被扣留那日,在山边看见的刀疤汉子。
马车边围站着不下二十个人,和赵冲一样,都是一身跑生意的装扮,齐刷刷向城楼上看着。
主君驾临,北门附近暂且封闭,姚华音回头命人打开城门,让等在城楼下的九个俞家军出城,目光再度扫视过赵冲和众人,转身向石阶走去,行云和梁越跟着下楼。
城门大开 ,赵冲下令众人看好车马,向前迎候姚华音与行云出城。
俞家军当年被姚华音以谋逆之罪除去番号,他不知该如何自称,又如何称呼姚华音,只端正拱手,看向她身后的行云。
姚华音打量过赵冲后让他起身,望向不远处的三辆马车,上面都驮着数个半旧的木箱,随风隐隐有药味飘来,看不出哪里藏了人。
“寿谦人呢?”
行云上前与姚华音并肩,向赵冲打过招呼,指着中间那辆稍高些的道:“藏在那下面了。”
赵冲闻言一撸袖子,先行回到马车旁,让大伙儿往旁边让开,指挥几人抬箱子,姚华音和行云一起走过去。
赵冲不发话,众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姚华音,异口同声唤着“少将军”的同时,都拿眼瞄着她,总觉得她一直淡淡的,心里打怵,不知她是不是还恨着俞家军,不愿意接受他们,拽着昨日进府的九个人窃窃私语。
梁越见他们数量不少,片刻不敢松懈,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手下与六个玄衣铁卫一同护在左右。
姚华音眼看着最底层的箱盖被掀开,抽去夹层的厚木板,一身白衣渐渐显露出来,随着温风来回飘动。
寿谦闭着眼睛仰躺着,面色略微发白,身下铺了厚厚一层枯草,颠簸的时候足以减震,侧壁上打了数个小孔用来透气,只是空间太过促狭,刚好够他躺进去,还不及一口棺材宽敞。
姚华音默然看着,心说像寿谦这样的谦谦公子,一定从未受过这等屈辱,错只错在他是寿雍的儿子,免不得要代他承受这场劫难。
她压下心中的不忍,叮嘱道:“路上当心些,别让他死了。”
赵冲得令,让人将马车恢复原样。
日头快要升至正空,行云把布包跨在肩上,牵着姚华音的手走到一旁,靠近她耳边道:“放心吧,昨日为了避开盛国的追踪,耽搁了些时辰,从这里一路向南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能回来,姐姐等着我。”
姚华音静默点头。
城下空旷,温风吹卷着他嫩绿色的便服,与姚华音大红的裙摆勾勾缠缠,清新与明艳交织,如同一道亮眼的风景。
马车边,张年等九个昨日在方亭中见过姚华音的俞家军含笑瞟着两人议论不停,引得赵冲和众人纷纷翘首看过来。
当着一众俞家军的面,姚华音不禁怀疑行云是故意与她亲昵,转眼盯着众人,想要将他们一一逼退,行云牵着她的手不放,笑意凝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