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上山的过程中显然心情都沉重了不少,一路上破败的掩体和碉堡不断,有些建筑甚至已经被夷为平地,仅有现代的护栏将其合围起来。
娜娜虽然穿了易于登山的衬衫和长裤,但是这片沿海的密林水汽很重,背阴处尤为湿滑,她好几次差点滑倒,马可一路谨慎的牵着她的手,不敢轻易松开。
终于来到了绿草茵茵的半山腰,顶上正是庄严肃穆的祖国保卫者纪念碑,脱离了阴暗的密林,来到空地,娜娜觉得豁然开朗。
只见低空的云层点缀在蓝天上,和煦的阳光给一路的露草点亮了莹莹的微光,眼前是一条清晰平坦的道路,通向屹立在半坡上的石碑。
娜娜当即快步踏过草坪,拾级而上,高大的纪念碑被放置在一片人工土丘之上,这座为可歌可泣的「西盘半岛保卫战」而树立的丰碑,伫立在曾经战斗最为激烈的一号掩体处。
它正面对着广阔的海岸线,从岸堡上可以直观的看到近岸的海水,有一量满载集装箱的红色货轮沉吟着长笛,海鸥在蔚蓝的空中自由惬意的来回飞舞。
马可不急不缓的跟在娜娜身后,他略微抬起头仰望这座纪念碑,碑上雕刻着波兰语的铭文,主要讲述当年的战役历史,整座石碑的造型有着极重的苏味。
祖国保卫者纪念碑如同剑指苍穹的利刃,庄重厚实的巨大花岗岩石上镌刻着两位波兰士兵的形象,纪念碑的底座如同剑把,雕刻着奋不顾身的勇士们持长枪的手,他们拿着武器托举着这座历史的丰碑。
"……"娜娜望着整体带着极为强烈的红色帝国,旧日苏式美学烙印的石碑,她略微抿了抿唇。
"别紧张,这很正常。"马可注意到娜娜的不自然,他淡然笑道。
"嗯,因为曾经的波兰共和国。"娜娜回眸,深切的看了他一眼。
"嗯,我说过,CCCP(前苏联)在这里插下了钉子。"马可不置可否的说道,他站到了纪念碑的平地之上,背对着石碑看向眼前的一汪深蓝。
"谁是谁非又怎能轻易说的清,或许在赫鲁晓夫时期,那个曾经的红色梦想就已经变味了。"娜娜的眼角一红,她颇为感触的说道。
从半山坡眺望不远处的大海,蔚蓝的海岸线十分平静,水波随着海风和货轮徐徐荡漾开来。
两个人的身影自然的交叠在一起,娜娜抬手挽着他的手臂,她眼中看到的是自然的明媚风光,可是脑海中却浮现出许多沉重的历史画面。
战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最为残酷且无力的存在。
无论是山下的普鲁士人,德国人,还是山上埋葬的波兰人,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是普通人被政治利益所裹挟,去加入了一场或正义,或不义的,他们无法选择的历史进程。
"山下有人给他们鲜花,山上也有满地的花圈,历史,最终不会遗忘这些无名的英雄们。"娜娜微微哽咽的说道,她的目光一一略过地上鲜艳的花圈。
"……活着,难道不是更为重要吗?"马可轻声反问,如同一声钟鸣,在娜娜心中震荡开来。
"当明面上的交涉无法继续的时候,就会发生战争,这是无法阻挡的历史进程。"娜娜回望向他,她乌黑的双眸如同黑曜石般闪耀。
"历史进程?还是政治把戏。"马可嗤声轻笑,并不十分赞同。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告诉我,这是必然的历史进程。"娜娜面色凝重的复述道。
"……"马可一言不发,只静静地望着她。
"我知道,在你们的舆论环境下,你们更加倾向于信任英雄史观。"娜娜背过身,乌黑的发丝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马可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正如同恩佐崇拜拿破仑那样。
西欧的大趋势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倾向,他们习惯于将时代大势寄托在少数英雄人物,精英阶层与王侯将相身上。
娜娜并不试图说服他,双方的立场和认知本就不同,没有必要非黑即白的选择站队,她深谙,中庸之道才是真理。
"集体和个人,究竟是精英,还是人民控制的这个世界,这是哲学家们永恒的辩题。"娜娜独自走下平台,站到了草地上。
"其实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的那个时候,苏与德之间并没有明显的正义性的差别。"马可留在原地,看了眼广阔的蓝天,他侃侃而言道。
八十多年前在这里发生战争的时候,波兰是案板上的鱼肉,但刀俎并不是只有Nazi(纳粹)一把。
"十月革命是一场火焰,虽然火焰燃烧过后,它确实有了变化,但是不应该因为它的变味,而否定它最初理想的存在。"娜娜在下方注视着他高挑的身影,欧洲几百上千年来习惯了贵族政治,他们的历史惯性使得他们倾向于精英领导人民。
但是那只是小国寡民的生态,遇到像苏联这样庞大的国家,如果还是奉行这一套是根本行不通的。
苏修走错了路,但是不代表它的实践完全没有意义,至少它勇敢的尝试了错误,也给了世人以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