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较于斜塔的传奇色彩,比萨大教堂似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姓名,但是其实大教堂才是比萨人心目中最初的主角。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有心种树树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娜娜站在草地上,面眺高塔,轻声喃喃道。
说着,她看了眼身侧白色大教堂的门楣,半圆拱的森冷柱檐下,沉重的青铜门门庭大开,内部依稀可以瞥见有烛光闪烁。
娜娜犹豫了片刻,还是倾身钻入大殿,她踏过冰冷的大理石地砖,走进了古老的拉丁十字圣殿。
一如她想象中的,这座大教堂内部纹饰繁复。
两排长拱廊延伸到圣座祭坛,祭坛的穹顶上有拜占庭镶嵌画,白色和灰黑色的大理石妆点了整座大殿。
只不过这座比萨的主座教堂没有北方的教堂那么高耸,整体是带着罗曼式感觉的哥特,看风格属于过渡时期的风格。
娜娜望着神龛上的圣母像,她环顾四周形态各异的祭坛画,一时目光沉寂,一双乌眸沉静如水。
"就因为我是外国人,因为我不是基督徒,因为我不是贵族,所以……"娜娜声细如蚊的呢喃。
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晚听到的,老乔瓦尼亲口说出的,极其明确和残忍的拒绝。
所以,她没有资格跟马可像现在这样,一同站在圣十字之下,一同宣誓,更没有资格成为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人……
"是…这样吗?……"娜娜望着眼前慈祥悲悯的圣像,圣母温柔的抱着婴孩,她的眼神仁慈,仿佛内里充满着对世人的爱。
一列列冗长的祷告椅旁,女孩孤身一人站在祭台前,穹顶上是各圣哲人,和展翅的大小天使。
天光从彩绘玻璃窗落下,落到她淡蓝的长裙上,五彩斑驳的光影间,天国是如此之近,又是如此之远。
见四下无人,教堂内空旷寂寥,娜娜忽然想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一件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心理安慰般的尝试。
娜娜走了几步,来到殿旁告解室的小木箱前,她呆望着这个深色木制的哥特式尖顶小屋,略带犹豫,眼圈也微微泛红。
一手抚摸着冰冷的木柱,哥特式的雕花很古朴,带着匠人手工雕琢的美。
在环顾四周,再次确定左右无人后,娜娜抿了抿唇,毅然跨进了屋内。
一进来,她的视线就瞬间暗了下来,这个小木屋除了菱形十字格栅透进来的微光,几乎完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娜娜并不感到害怕,她反而觉得很宁静,很安宁,很放松。
娜娜坐在屋内小小的告解椅上,在这个窄小,晦暗无明的小空间,她似乎获得了一种格外平稳的心境。
"如果真的有上帝或圣母,请告诉我该怎么办?"娜娜双手合十,嘴边喃喃的念道。
"如果…相识是一场错误,那么为什么要让我们遇见……让我们无知无觉的走在了一起……"说到这里,娜娜肩膀微微颤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请告诉我,仁慈的玛利亚……"
"或许,我应该彻底忘记他,可是…我却为什么如此软弱……如此的,舍不得呢……"说时,娜娜声线停顿,她略带鼻音的抽泣了起来。
其实自离开罗马以来,她就一直都在忍耐,她时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将自己的难过表现出来,因为哭泣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一种单纯的情感的宣泄。
可是,她忍的够久,也足够难受了,如果他们所相信的圣母是真的存在,那么她真的想问一句,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们相遇……"娜娜的声音很轻,很细,渐渐的,她说不出话了,只剩无声的泪水磅礴落下。
自她内心深处漫延而出的悲伤,不知不觉间沁湿了她的脸颊。
她双手掩面,沉默的恸哭,她靠在了窄小的栏栅前,几乎只能透过木格栅的细密气口喘息。
就这样吧,将她的所有脆弱。
掩藏在黑暗中,掩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娜娜渐渐阖上双目,仿佛这场无声的宣泄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如果我是你……那么我既不会生活在过去,也不会憧憬未来,我只会CARPE DIEM(把握当下)。"一道澄澈纯净的嗓音忽然隔着木格窗响起。
娜娜身躯一震,双目紧收,她迟疑的侧过头,看向了隔壁同样笼罩在黑暗中的聆听室。
"Ricorda se riuscirai vivere sempre nel presente, sarai un uomo felice.(记住,如果你能够始终活在当下,你将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隔壁的声线空灵淡漠,乍听起来不像是娜娜熟悉的声音,或许只是一位恰巧停留在此的神甫。
"Patre(神甫),即便我不是基督徒,也能够得到救赎吗?"娜娜试探性的张口道,她连忙抹去眼角的泪痕,匆匆望向隔壁朦胧的暗影。
"Pastore(牧羊人)…不会放弃任何一只迷途的羔羊。"隔窗的神甫幽幽的说道,他的话语中似乎饱含着无尽的慈悲与怜悯,让娜娜感到内心一阵安宁和慰藉。
娜娜有些哑然,她不自觉得倾近窗边,双目探向隔壁的阴暗空间。
可是除了一截遮住喉结的雪白罗马领,这位神甫全身都笼罩在黑暗中,与小屋的暗影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一如一位本不存在的神明,在无声倾听他信徒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