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雨倾盆,连绵的雨幕笼罩在开封府,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曲以宁的房间端出,开封府的众人来来往往忙成一团,包拯连夜冒雨进宫请了太医,烛火摇曳,夜不能寐,
今夜的大事一桩接着一桩,把京城搅的天翻地覆,人心惶惶,但好在此刻有了包拯的坐镇让众人安心不少,
太医急匆匆的赶来,带着一身雨夜微凉的气息,无暇顾及更换衣服,即刻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下了公孙策协助自己,所有人的心都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悬着,
阮云深醒来的时候天依旧是黑的,微微跳动的一簇烛火带来了一丝生机,他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知道这里是开封府,门外人声鼎沸,雨声嘈杂,他揉了揉被包扎严严实实的头,脑海中突然浮现耶律良临死前说的话,他苦笑着,自己的一生永远在追寻,就像是没有脚的鸟,永远无法栖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耶律良没有告诉他那个内贼如今是死是活,他就是要他余生都活在无法确定的痛苦之中,活着未必有死了畅快,阮云深垂眸,心沉如水,欣慰的是,他的妹妹阮云知还活着,
推门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一缕亮光自门外倾洒,整个房间瞬间亮堂了起来,是张龙,门外雨夜的气息扑面而来,阮云深瞬间清醒了许多,
“嘿你小子终于醒了!”张龙见到阮云深喜出望外,他激动的连门都没关,大步走了过来丝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阮云深的床边,
雨夜微凉,夹杂着凉风,丝丝凉意袭来,拉回阮云深的思绪,
“曲姐姐和展大哥怎么样了?”阮云深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他们还没醒,”张龙捕捉到了阮云深情绪的波动,出声安慰,“宫里最顶尖的御医在这儿,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你的首要任务是把伤养好,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阮云深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他抬眼看向张龙,小声的开口,“这件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张龙移开目光,望向别处,露出轻快的笑意,“没事的,有包大人在,万事无虞,”言罢他站起身把门关了上,“晚上冷,小心着凉,”
阮云深看出来了,张龙对自己有所隐瞒,此事因他而起,却将他隔绝在是非之外,雷霆雨露,灭顶倾覆,既然张龙不愿说,阮云深也不愿难为他,“张大哥,你知道禹州城的卷宗在哪里吗?”
“禹州城?”张龙有些疑惑,禹州城这三个字似乎有些熟悉,
“嗯,我家,”阮云深接的利落,
话音落下,张龙微微一怔,想起阮云深的前尘旧事,不忍再追问,他垂眸想了下,“大人一直没让归置,应该还在他的案上,”他抬起头看向阮云深,“你要看吗?我去拿给你?”
阮云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张龙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对了,这段时间不太平,你少出门,包府走水严重,需要些日子修复,这段时间你就在开封府好好静养,”本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站起身,拍了拍阮云深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安心养伤,我让我娘子给你炖点老母鸡汤来,给你好好补一补,”
开封府的人给予自己无限的光明与爱意,自己却身怀异心以他们为筹谋,想到这里阮云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复杂的情绪在翻涌,牵动他的神经,
他吸了吸鼻子,待张龙远去,他慢慢的下了床,打算去看看展昭和曲以宁,
连廊里的下人们行色匆匆,奔走呼喊,他认识,有一多半是从包府过来的,也不知道包府现在情况如何了,阮云深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花厅走去,
“阮云深,你可知错?”
路过花厅的阮云深身体一僵,他听的出来这是包拯的声音,
阮云深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他垂下眼眸,盯着脚尖,一时沉默,
已至傍晚,厅内未有烛火,包拯的面容隐于黑暗,但周身肃杀的气息让人坐立难安,他沉下脸,紧紧盯着阮云深的背影,
“我且问你,展护卫与以宁待你如何?”
一字一顿,字字锥心,阮云深闻言呼吸一滞,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惨然一笑,“他们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为何要算计他们?”
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静默,
阮云深问心有愧,选择闭口不言,他们将自己带进光明,而自己却将他们拖进无尽深渊,他自认有错,
“你知不知道他俩险些命丧于此!”
阮云深眉头紧皱,紧紧咬住下唇,鼻子一酸,想起展昭与曲以宁,心中内疚万分,是他对他们不起,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以他一己之力根本不是耶律良的对手,当耶律良明晃晃的招摇过市,他一刻都忍受不了,也等不及了,
见阮云深依旧沉默,包拯痛心疾首,他理解阮云深的选择,可这实属下下策,造成了曲以宁和展昭重伤,很难说究竟谁是真正的赢家,他不知道这局阮云深是从何时开始布下,感叹阮云深心思深沉的同时,又于心不忍,这些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考虑的,他不忍苛责,这塌天大祸与阮云深的灭门之灾,又怎能说孰轻孰重呢?
看着阮云深一言不发的可怜的模样,包拯有些心软了,平心而论,阮云深的血海深仇于任何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他还不大又如何背负?包拯平稳了情绪,缓缓开口,语气沉了下去,苦口婆心,“你以自身为筹谋,把展昭和曲以宁算计其中,可是你知不知道,若有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啊,你孤身犯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提到阮将军夫妇,阮云深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所有的自制理智顷刻崩塌,
“仇人近在眼前,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眼前逍遥快活!”
他再也沉默不下去,转过身看着包拯,一片漆黑,也隐匿了他眼中的愤怒与悲凉,
阮云深情绪激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圈泛红,伤痕交错,“阮家满门的性命啊,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就可以一笔勾销吗?凭什么?这不公平!我要的是官家忠烈之后的嘉奖抚慰吗?我不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就要耶律良的命,我要他血债血偿!”
阮云深激动不已,压抑良久的情绪此刻爆发,呼啸而来,溃不成军,他目光如炬,穿透茫茫夜色,诉说着不平,再也不是压在心底已久的秘密,从今往后,真相大白,他等这一天太久了,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他也不在乎,
“你们总说要我等要我等,那要我等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等他老死?等他病死吗?”
这会轮到包拯沉默了,大义与情义的冲突,清正如他也不能一口断定孰轻孰重,令他震惊的是平日里平和谦逊的阮云深,竟悄悄瞒过了所有人,毫无破绽,
阮云深的身子因为激动与愤怒抖个不停,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悄无声息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我知道你们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大宋,是要以大局为重,可是我做不到,在耶律良进京的那段时间里,我晚上一闭上眼睛,阮家一百多的冤魂就会在我耳边呐喊哭泣,我只能睁着眼睛挨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一百多口人啊,都被他屠戮殆尽,你要我如何看着耶律良无动于衷,他的手上沾的是阮家的鲜血,要我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人们?我今天就是死了,也要把他一起拖下地狱,”阮云深近乎癫狂,声嘶力竭,他对耶律良的恨意如刀,刀刀淬骨,
“我是利用了展大哥和曲姐姐,我知道只有他们才能帮我完成我的计划,可是最后的走向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对不起他们,”
提到展昭和曲以宁,阮云深的语气这才有所缓和,他清楚是自己的孤注一掷给他们带来的无妄之灾,现在的曲以宁和展昭还昏迷不醒,他心怀愧疚,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会给大宋,给开封府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复仇的信念一旦有了苗头便开始疯长,理智的枷锁再也束缚不住,如今的走向已不受他的控制,
包拯和阮云深两人一坐一站,无声的对峙着,周遭寂静,只能听得见落雨的声音,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阮云深跪倒在地,他朝包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随即跪直了身子,他看向包拯,目光坚定,一字一句,
“包大人,时至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感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照顾,我阮云深下辈子愿意当牛做马来报答你们这一世的恩情,”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的戾气已悉数褪去,只剩平静如水,“把我带去向官家交差吧,我愿意用我一人的性命来平息战火,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大仇得报,一切尘埃落定,阮云深再无背负,他从不怕死,若是以他的性命为这场动乱落下帷幕,他心甘情愿,
当一切发生时,包拯就已经猜测到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他气阮云深瞒着所有人,懊恼曲以宁展昭的重伤,可他无法责怪阮云深,命途多舛,背负着全家的血海深仇,都说让他重大局,谁又来重大局里的他呢?
“云深长大了,”包拯站起身,向外走着,推开门,门外的雨幕依旧未停歇,“去看看以宁吧,”
阮云深回过头,眼中含泪,静静的看着包拯离开,他知道,包拯没有怪他,他选择了以一己之力抗下朝堂的风雨与辽国的口诛笔伐,阮云深心痛内疚,他宁愿所有人愤怒,怨恨通通发泄给他,这样他心里会好过些,他自欺欺人的想着,然而事实却是他们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依旧义无反顾的把他护在身后,阮云深抬起头,看着门外的苍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