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接过青瓷瓶,指尖在冰凉的瓶身上停留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将其纳入腰封之中。“陛下。”她轻道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见戚玉嶂神色未明,生怕他觉得自己妄下论断,又连忙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灵音曾言,东宫那些尸首乃是阵法祭品,而曲正文又提及那些死去的官员是被陛下......”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秘密处置的。若将这两件事合在一处思量,傻子都能猜到是陛下所为。”
“然而有一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执意要行这借命之事?且如此兴师动众,唯恐天下不知?更令人心寒的是,虎毒尚不食子,身为人父,怎能对亲生骨肉下此毒手?如今国势飘摇,强敌环伺,身为国君,本当励精图治,整饬朝纲,却偏偏沉迷于这些旁门左道,岂非本末倒置?”
戚玉嶂眸光微沉,声音里透着几分寒意:“自古帝王求长生者不知凡几,当今圣上也不过是步前人后尘罢了。只是...这借命邪术恐怕非得至亲血脉不可。太后早逝,皇后又金蝉脱壳,如今他膝下唯有太子一人。若要行此逆天之举,除了东宫那位,还能取谁的性命?”
封灵籁与他并肩穿出幽深密林,胸中郁结的愤懑之气愈发难以平复,终是忍不住低声道:“难怪天下义士皆欲揭竿而起...…若换作是我,只怕也要反了这昏君。”
戚玉嶂闻言骤然止步,转身凝视着她。林间漏下的淡淡阳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浅的影,却掩不住眼中灼灼光华。他字字铿锵如金石相击:“你若决意举旗,我便为你招兵买马,做你的先锋将。纵使刀山火海,也必为你踏平前路。”
封灵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摇头,她唇角勾起一抹似嗔似笑的弧度:“说什么痴话!莫不是嫌项上这颗脑袋待得太安稳了?”她指尖轻点戚玉嶂的额头,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
戚玉嶂认真道:“那些庸碌之辈都敢觊觎九五之位,你——”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几分执拗的狠劲,“为何就坐不得那龙椅?”
封灵籁噗嗤一笑,眼尾漾起狡黠的弧度:“怎么,连你也着了肖灵音那套说辞的魔?”她随手折了根草茎在指间把玩,“让我当个武林盟主倒还说得过去,至于皇帝嘛...…”她拖长了声调,突然将草茎弹向戚玉嶂鼻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日对着堆成山的奏折——这般苦差事,谁爱做谁做去!”
戚玉嶂偏头躲过草茎,却见她已转身向前走去。林间阳光将她的背影勾勒得格外清瘦,衣袂翻飞间,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他快步追上,低声道:“你若是嫌累,我便替你批奏折。”
封灵籁脚步一顿,侧过脸来睨他:“哦?那我要做什么?”
戚玉嶂眼底映着细碎的星光,认真道:“你只需坐在龙椅上,偶尔点个头,或者......”他忽然勾起唇角,“想砍谁就砍谁。”
封灵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戚大神医,你这是要我做昏君啊?那与现在的陛下有何差别?”
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戚玉嶂望着她笑弯的眉眼,轻声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当昏君的。”他顿了顿,笃定道:“就算没我,你也不会是昏君。”
封灵籁渐渐收了笑意,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城轮廓。良久,她轻叹一声:“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我对那把椅子,实在提不起兴致。”她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往日散漫的模样,“不过——”
“不过什么?”
封灵籁眨了眨眼:“若是有朝一日我改变主意,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戚玉嶂低笑一声,解下腰间酒囊递给她:“君子一言。”
封灵籁接过酒囊,仰头饮了一大口,烈酒灼喉,她眯着眼道:“快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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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封灵籁与戚玉嶂带着“土”“木”“水”三样灵物归来,曲正文与肖灵音尚未回府。
封灵籁将三样灵物塞给戚玉嶂:“你先照看着小曲,我这一身尘土...…我去换件衣裳。”她扯了扯沾满山间露水的袖口,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戚玉嶂接过灵物,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起方才林间那个承诺。待要开口,却见她已转身走向内院,绯色衣角掠过石阶,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偏厅里,小曲正趴在案几上打盹,医书摊开在圆滚滚的肚皮上。
戚玉嶂轻手轻脚地将三样灵物供在香案,回头看见他睡得口水都浸湿了《黄帝内经》,不由失笑。他伸出食指轻轻戳小徒儿的包子脸:“小懒虫,说好要背穴位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