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穆埃尔自嘲地想。
他眺望夜空——弯弯的红月像弯弯的笑眼,又像弯弯的笑唇。
一对情侣——嫖客和妓女——勾勾搭搭地从身边走过。
几步开外,两名醉汉把第三人一顿拳打脚踢,踹进臭水沟。
墙角处,蹲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许,他们在挑选猎物,不过,有底气在这时、这地随意闲逛的,大胆的窥视者也得掂量。
萨穆埃尔想着担任神父的某位友人。他那激战中的辖区离此不算很远。
友人说,夜间是帮派分子齐出的时候。假如他刚好也没睡——没错,友人也是夜猫子——他们可以秉烛夜谈。现在,他有些问题,友人或许可以解答,或许……
就在这一刻。
那“感觉”……
又来了。
☆☆☆
“说到围城,我一直想着……那最后一次围城时,发生的……”
“……神降事件?”
绅士注视着红眸少女的娇容。浅浅月光描出她的轮廓,清艳而晶莹剔透。
“是的,”她轻轻点头。
3
时间延缓了无数倍。
冰霜的长枪扎穿胸口。冻僵的身躯崩成碎块。
坚硬如大理石弹子的眼珠满地滚动。冰砂般的黑血,破溃地、漫天飞散。
身边的同伴突然失控,不说常见,他也经历过几回。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一眨眼,成了可怕的魔物。
有时,事后的调查会指出,那名同伴触犯了什么已知、未知的禁忌;更多时候,你找不出什么可理解的因素(单就倒霉而已?),对了,也没有事后的调查。
萨穆埃尔了解这种感受。就“失控”而言,他是绝无仅有的活标本:毕竟,所有其他“曾经失控”的非凡者,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他挺过了“神降”,他甚至“恢复了正常”,从此,他接受了一个事实:
——这世上,只有不确定是确定的。
也可通俗地表达成: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发生了。
总之,离开“谷仓”不久的萨穆埃尔,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濒临失控了。
据说,砍下一名普通人的脑袋,寓居在这颗脑袋中的意识还会挣扎着存活几秒,非凡者的意识显然是更加强壮的,因此,在那一刻,萨穆埃尔“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身躯突然化作一滩血肉,急速地流向——不,是被扯向,友人所在的位置……
黑水巷。
巷口,血肉盘旋上升、重新塑为人形。头脸挂着残缺的皮肉,涌动着一簇簇蛆虫般的肉芽,一身披着翻滚的血肉的长袍。
然后,他继续往里走。
如此奇异的画面。
两道矮墙间,是一堆堆、一团团、热腾腾摞在一起的东西,直接唤起他对“邪神之祭”最后一幕的联想;然而,这些“人”、还有一些动物——其多数或许是夜间出来打斗的帮派分子,不过,他们像面团被拉长、拍扁一样的变形了,还在彼此绞缠、拧结、洞穿和吞食——如此狂热地战斗和□□着。某个伟大而荒诞的意志将这些畸形的零件捏成一个个畸形的整体,在黑暗里,它们沉重地起起伏伏,发出触手蠕动的粘滞声响,一道道腐败开裂的伤口,不断渗出浊液,发出狰狞的怪笑和惨叫。
萨穆埃尔一步步地往里走。每一步,留下鲜血的脚印,每一步,身躯都变得更加完整。
他开始清醒、恢复理智,为自己看到的一切感到惊骇;他□□地走到礼拜堂前,友人就在那里,神情安详,穿着整洁的黑色神官袍,看起来无比正常……
然而,此时、此地,他的“正常”就是最不正常的。
友人热爱生活,在门边的两个小花坛里种了几棵凤仙。近段时间,他疏于打理,这些花生了毛虫,叶子蔫黄。现在,它们彻底变了样子,拔地而起、高大而茂盛,在友人头顶织成一座繁花似锦的拱桥,每一朵都是肥硕而淫亵的形状,几条五彩斑斓的大蛇——膨胀了几千倍的毛虫——在花叶间伸缩、蠕动着,随风飘着长长的纤毛。
他绝望地捂住面孔。
——主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明明为主做出了至大的奉献。他分享了主的神性。但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甚至,没有更多的敬意;相反,我看到,大家疏远他、回避他、排斥他,好像,好像……他会带来噩运……”
“‘神圣’与‘渎圣’,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呀,”绅士和蔼地笑道。
“而且,孩子,你得明白……人类很容易膜拜一位死去的圣人,却很难容忍一位活着的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