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斯利尔叹了口气。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大卷帐簿,翻到最后:
“红圈圈出来的,是你买的袖扣——不,是阿蒙‘借’你的。”
***
“……呵呵,你让珠宝店把袖扣记在家族的账上,回头却让你妹上贡她未来十年的零花钱?你还让她拿自己的珍珠手链做抵押?你心肠还怪好的嘞!”
“就知道是你!是你!……”阿蒙怒骂。他就知道阿彼霞不会说!那傻丫头才不会说呢!
那天,梅迪奇带他选衣服的时候,阿彼霞就跑进对面的珠宝店里。之后,梅迪奇照常跟女店员调情,阿蒙不耐烦、也很鄙视——遂找妹妹来了。
她站在门前发呆。
原来,那对黑曜石袖扣的标价,比她预期的还多一个零。
“是嘛?……”阿蒙眼珠一转,“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首先,他指着阿彼霞腕上的珍珠链:“也是这品牌的吧?给我,我拿去退,看看能抵多少。”
“真的?”阿彼霞惊喜地解下链子、交给哥哥。阿蒙转头回来:“他们不肯全数回收。只能抵十分之一。”
“是吗?……”
她失望极了。阿蒙笑嘻嘻地摇手指:
“其实……我可以借你哟。”
她警觉:“你有那么好心?……而且,你也没那么多钱吧?”
阿蒙的零花钱,都变成满屋的漫画和周边了。
“Oh no no no. 按揭,听说过嘛?分期付款、信用卡,知道伐?”
“啥?”
阿蒙向阿彼霞普及了基本的金融常识,拿了纸笔(店家当他们在开玩笑),立了一份兄妹间的借贷合约,阿彼霞交出零花钱和她的珍珠手链做头款,以她未来十年的零花钱,分期支付尾款和利息——当然,她得向所有大人隐瞒这笔交易。确实,这很不上算,但她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袖扣……
什么资本主义消费陷阱。
随后,两孩子一起离开,梅迪奇走进来,三言两语问了情况;店家当他是来“收债”的,诚惶诚恐地表示,那袖扣就送给少爷小姐了,他们马上勾掉——被他笑眯眯地阻拦。梅迪奇说,现在没到收债的时候,相反,他愿帮他们马上报掉这笔款项;他开了袖扣的票,塞进当月的单子,会计一通忙乎,顺理成章地进了萨斯利尔的法眼。
“……小子,注意点,别嘴里不干不净的,”梅迪奇嘲讽。
“我做什么、不做什么有啥差别,你骂我做甚,你当这事儿能瞒过去、能瞒过谁?……”
本来,像他在阿蒙的置装费里塞点烟酒、塞条送女朋友的真丝睡裙,大家眼睁眼闭的也就过了。阿蒙倒好,那袖扣跟他一季的置装费差不多了,足够普通人几个月的开销——你让审核的怎么装瞎?
“怪你!就怪你!……”
阿蒙大吼。
——有差别!当然有差别!走常规流程,这袖扣入账得到月底了!
月底,就是圣诞假期!圣诞!他就不会挨打了!
至多、至多,关禁闭而已!
是的!都怪!梅迪奇!!!……
梅迪奇失去了耐心。
第一鞭挥向阿蒙上方的麻绳,让他像陀螺一样滴溜溜转起来;“二当家交代的,小子,你自作自受。”
说着,他又抖了抖鞭子:
“二十下——放心,我会避开要害的。毕竟,咱家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呐。”
***
阿彼霞火冒三丈。
得知阿蒙又骗了自己——自己又傻傻地被骗一次,她气得直抹眼泪。叔叔又哄她好一会儿,已然决定,必须给阿蒙吃点教训……此外,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生气的样子也非常可爱。
“……这样吧,你帮我试试,”他拉起毛衣,拽下衬衫的袖子。女孩含着泪光的眼马上抬起来看他,柔软的脸蛋已经依恋着笑意:
“真的吗?可是,我不会……”
“我教你。”
她解旧扣子的手指笨拙得像初学钢琴。萨斯利尔拢住那双颤抖的小手,引她按住铂金卡扣:“来,轻轻推一下……这里有个小机关。”
阿彼霞突然吸气:“您腕上有星星!……”旧伤疤组成的星芒在灯光下忽隐忽现。萨斯利尔不着痕迹地拉下袖口:“从前,打赌输掉的惩罚。”
“我也要……”
“傻孩子,”他捏捏女孩的鼻尖。
——其实,组织中的干部都有这么个纹身。
六年前,他留学归来,终于接受了这个纹身。当时,他看着米盖尔——长兄如父的米盖尔,不知他意味不明的眸中,是怜,是忧,还是喜。
新袖扣终于卡进位置,黑曜石的流光扫过他漆黑的眼。现在,他对兄长似乎多了点了解,代价是,他好像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
女孩仰头望他,全然一副“求夸奖”的姿态。萨斯利尔将她搂在怀中,轻抚她乱蓬蓬的秀发。她闭着眼,偎在他的胸口——
“……生日快乐,全世界最好的叔叔。”
阿彼霞闷闷地说。
时间已过午夜。
萨斯利尔抱着沉睡的阿彼霞,走向她的房间。早两三年,她在书房写完作业后,会安静地玩一会儿,玩着玩着,有时会在他脚边的绒毯上睡着。那时,他也会把她抱回房间,再叫某个女仆,给小姐脱鞋、换衣服。
现在的阿彼霞,仍是那般纤细漂亮的模样,但比之两三年前,依然毋庸置疑地增加了份量。
萨斯利尔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子。他看着女孩的睡脸,心中感慨——不可思议啊,时间居然这样快,过了年,她就十岁了……
要不了多久,一年,两年,三年——小丫头就成了大姑娘,而他肯定不能再轻易走进她的房间。他想,苦笑着想、苦笑着祈求——所以,阿彼霞,求你,不要,不要再长大了……
不要再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