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与中也共用一把伞,遮住烈日走在街上。五分钟,能有多久?中原中也原本想问问他这位朋友自己到底遭遇何事,又犹疑这会影响十年后的未来,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没问;另一个决定因素就是白兰那双眼睛。中也晓得那里面的情是真的。无论如何,这也就够了。
他问:“你是特地回来瞧我的吗?”白兰“嗯”了一声,又说不全是,还有个小玩意儿要给他。中原中也疑惑地抬眼,那个清俊的男子遂一笑道:“虽然是我偷拿来的,但你看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罢便伸出手,将掌心攥住的东西递与少年。
看清了它的模样,那双蓝眼睛一点点睁大。他接过来后犹不敢相信,竟然难得被震得半晌都没言语。白兰·杰索却似早有预料,偏过头笑了一下,轻飘飘开口道:“……中也,但凡你还有一个过安逸日子的机会,我都绝不会把它给你。”
那边闻言收拾的动作一顿,垂首回复了对方一句“多谢你。”除此之外再无他言。白兰凝视着他,闻到淡淡的木樨香自少年的衣袖间传来。他想起自己记忆里的中原中也。
在还没毕业的时候,中原中也尚有许多插花的空闲,这一瓶摆好了又开始练下一瓶……粉黛乱子草、朱槿、小桃儿七、石榴花,弄得琳琳琅琅丹霞满室,这还不够呢,小少年就连衣襟上都要常别一串时令花。尤其等到春天来了,花骨朵都不要钱似的往外窜,万千芳菲流光溢彩,这个孩子走在春光里,衬得他那瘦弱的身躯都薄了,像是纸上浅淡的线条,掠指一擦就无影无踪了。可又何止这些早逝的生灵呢!白兰想:凡是无常无望无告的东西,他都爱。换句话说,中原中也是在永恒地爱着短暂。
就在这一刹那,无可宣泄的仇恨忽然从青年心中升腾。他心中有数不清的念头纠缠在一起,一些叫他杀了他,一些又叫他努力救他。可是这个牵动自己心思的源头,却像他所喜欢的那些花草一样命途短暂,以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人没有任何话语,就留下他所有的亲人、所有的朋友,与世长辞了……
白发的男子冷眼瞧着面前人,心中暗道:倘若再早一点回来,那么就能阻止七年前的自己与中原中也的相识;而如果再晚些时候,自己也能毫不留情地杀了他。无论那种,对于与中原中也同时空的白兰来说,都不过是个小小的损失,更重要的是亦可了结他自己的执念……然偏偏在这个节点上,白兰竟然奇迹般地凑齐了所需要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说八兆亿个平行世界里中原中也还能有长命百岁的机会,那就一定是在这个节点——所以青年最终回来了……他想,再试试看吧。
对自己心上这道伤口,他终究没舍得一刀剜掉。
一双手悄悄攀上白兰的手背,捏了捏他的手腕,像是一句无声的慰藉和催促。白兰身子一僵,接着顺从地低下头,听见中也深吸一口气,战栗着、含糊不清地说:“……你看你,多虚弱了啊。白兰。”
“只是来之前的地方太热了而已。”白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然而中原中也很快打断了他:“你发烧了。”他的语气很坚定,“手腕简直烫得吓人。是高烧。”
白兰“哈”了一声,一双紫眸眯成了月牙,轻轻地说:“中也是在关心我欸。”
“你不知道,那么长的时间之后,世上已没有人会关心我啦。”
长风里,那个人雪一样的碎发就这样飘逸缭乱,眉骨的侧影下那双瑰丽的紫眸如此雪亮。已经过去十年了吗?可白兰,却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个白兰,眉梢眼角都肆意,潇洒快活得叫人羡慕;可是中原中也一眼望过去,却觉得他这位朋友仿佛在人影间隙的角落里徘徊了太久,以至于竟寂寞得、像个梦境里的过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