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
她又听到了最初的呼声,却不敢睁眼,只怕眼前又是尸横遍野,好怕这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阿音——”
呼声还在持续,腕间一阵冰凉,还伴随着肌肤相碰的热意,她似乎被什么东西拴住,怎么都跑不掉。
周围很静,没有喊杀声,身上很暖,没有污血流过。带着温度的蜜浆流进喉咙里,洛闻音颤动着沉重的眼皮,缓慢睁开眼。
屋里只亮着一盏烛灯,她趴在燕岚怀里,听着心跳声,缓了会儿神,心里总算是踏实了,抬手去摸那颗小痣。
燕岚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眼角,那本就通红的眼眶里溢出泪花。
洛闻音抬高手腕,去擦那滴泪,一动衣袖就滑下,露出用红绳系在腕间的平安扣,她不觉笑起来:“你的。”
“嗯,我的。”燕岚亲她手背,“这是开过光的,拴上你就永远跑不掉了。”
“不给你。”洛闻音刚醒,声音沙哑,听起来很委屈,她埋着脸,“你连我的玉佩都戴不好,我不给你拴。”
燕岚也笑起来,将她抱高,瞧着窗外微亮的天光,柔声道:“阿音,天亮了。”
*
军中压着好些事,柳映真没让报,直到两日后,洛闻音能下地走动,才正式打开府门,叫来几人在西园里商议论。
沈涵仪派人日夜盯紧四方馆,自从那日使臣回去后,就再没出来过,刘静姝没宣召使臣,朝中便没人去四方馆。她还派人留意鸿胪寺,可黄彦锡一连几日不去办差,只有几个属官进出。
“欲盖弥彰,如果他行得正,就不会这样躲着了。”燕岚离京前,把黄彦锡查了个底朝天,深知此人的行事风格,“不过我们直接到黄府拿人也不行,估计黄彦锡早就把证据处理掉了。”
洛闻音坐在长椅上,被太阳晒得眯起眼,闻言移过脸:“不行,我没有抓捕文臣的权力。”
她昏睡时用药伤了胃,这几日换温和的方子,为防止喝不下药,金素钏特意制了小药丸,用药后要是难受,就含服一枚。出屋前,她刚喝完药,小药丸还在嘴里没化完,说话时燕岚能闻到清凉的味道。
事关军务,许筠也被请到这儿来,她道:“陛下还没举办登基大典,太后负责监国,臣可以替殿下去请一道捉拿黄彦锡的懿旨。”
“以莫须有的罪名捉拿黄彦锡不合适。”沈涵仪朝湖里扔了把鱼食,“乌阳人在边地集结,是对大越的挑衅,不如捉拿使臣。”
游鱼跳起抢食,与中元前那日无二,如今物是人非,洛闻音瞥开视线,在众人的注视里点头。
两国和平共处时,来的是使臣,边境上有动静,对方意图不明,来的就可以是细作。而且使臣身处异邦,敢在安国府前耍无赖,身上必然有保命符,把那东西找出来,就能揪出朝中与之勾结的人。
许筠就要入宫请旨,燕岚叫住她:“请许尚书转告太后,殿下没事了,让太后不用担心。”
“殿下没事了,殿下有什么事?”许筠对这段时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洛闻音比彰华门下更显消瘦,想到偶尔听闻的流言,她躬身询问,“殿下前些日子可是身体不适?”
洛闻音伸手抓燕岚的衣袖,平静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差点死掉了。”
燕岚用两指勾住那只手,朝掌心里狠戳,指上冰凉,她替洛闻音拉紧衣领,拱手送许筠。
几人在日光下看游鱼,看到听不到脚步声,柳映真拿出份折子:“华州刺史派人送来的,今早才接到,来人说刺史十几日前上奏刘静姝,问旧宅失火该如何处理,没接到回折,后来又发生了些事,刺史才派人直接送折子到咱们府上。”
文官不能直接向安国府递折子,但事情涉及洛妃,可另当别论。
洛闻音不想看折子,让柳映真念。折子里只写了一件事,七八天前,看守旧宅的老仆暴毙,验尸结果为中毒身死,刺史怀疑老仆担心被追责,服毒自尽。
燕岚一听便道:“肯定是被人毒死的,都怪我,该早些派乐晗去把那老仆带回来。”
“不提这些了,迟早要真相大白的。”洛闻音挠她大腿,对沈涵仪道,“你亲自拷问孙谌,刘静姝必须是乱臣而不是平乱功臣。”
燕岚投去个疑惑的眼神。
北衙狱的酷刑来一遭,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孙谌通敌的罪名洗不清,足以让他死一百次,可听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直指刘静姝。
洛闻音坐得背疼,斜靠在燕岚身上,张口盖不住狠绝:“她那样对我,我又怎么能让她安坐皇位。”
金素钏怕热,看她困乏,赶紧道:“殿下不宜过度劳累,还是回屋去休息。”
洛闻音正要起来,云笙来报曲今安求见,她想用这人,又靠回椅背上。
前东宫僚属几乎都在狱中,可这人不见踪迹,又因她并非朝官,刘静姝为了积攒名声,没让人四处搜捕。
曲今安跟着云笙进来,她在附近徘徊几日,一身粗布麻衣,头发挽得齐整,叩拜道:“请殿下为太女洗冤。”
“居士是为故主而来。”洛闻音掩饰住失望,“可太女的确谋逆逼宫,这要如何洗冤?”
曲今安长拜不起:“殿下与太女同谋,如今太女身败名裂,殿下却还受着万民敬仰,由此可见,是非曲直皆由人说,我曾受太女之恩,知其谋逆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如果念及手足之情,当为太女洗冤。”
燕岚敬重她是名士,却听不惯这番话,反诘道:“居士常随太女左右,难道不知她从没信任过殿下,只是在利用殿下?”
从一开始出谋划策,到后来心灰意冷,打算离去,再到被囚东宫,趁乱逃出皇宫,刘娴君是个怎样的人,曲今安岂会不知。
但那一饭之恩,救她一命,无以为报。
曲今安抬头肃容,掷地有声:“殿下若能为太女洗冤,我愿以命相报。”
洛闻音摆手:“我不要你的命,但我想要你留下,你如果不肯留,除了一壶美酒,一匹好马,我没什么可送你的。”
听她这样说,曲今安心知事成,再拜于地:“我愿当牛做马,以报殿下。”
洛闻音很累,依然维持着仪态,轻笑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马,刘嘉玥我会接到府里,你来做她的老师,不要教她做圣人,要教她权术制衡,教她理天下治万民,居士能答应我吗?”
曲今安愣住,这是刘娴君不曾给过的信任,她五体投地:“殿下重托,臣必效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