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与马则是托付给了李玱竹,刘奂说这几匹马里面有一匹可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裴桢第一反应是,这人胆子好大,后来才反应过来,刘奂是个皇帝。
距离烨都越远,他越难以将刘奂同龙椅上那个备受争议的君王联系在一起。
刘奂独自站在船边栏杆处,望着远方江水流去。
裴桢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实际上,裴桢一开始来到烨都,也只是为了为家中糊口而已。
他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是母亲将他一手带大。裴桢养家,最好的路子便是一路读书上去。
他听闻,大烨西北部与匈奴开战,朝廷四处征兵,他家乡因为有叶家在,并未开始强征。然而别的地方已经是家人离散,如隔参商。
他听闻,都城附近地带遇到了百年难见的旱灾,后来北方又遇到百年难遇的寒冬。北方的难民们从饥荒与寒霜里逃窜而来,去家千万里。
他听闻,如今圣上荒唐无道,不孝不悌。朝臣可谓是万马齐喑。
他一开始疑惑为什么,江丞相会认同这样的君王,会觉得如今的大烨会有希望。
和刘奂待久了之后,他逐渐明白了那个答案。
大概是,他们心中都有着可笑的理想与追求,疯狂与叛逆的渴求,而刘奂,她骨子里就是疯的,从骨髓中冒出猛烈的火来。他们则像是逐火的飞蛾,愿意陪着这团火,这个太阳,奔赴不明终点的远方。
裴桢注视着他唯一的君主。
“总是我给你讲故事,”刘奂趴在栏杆上,回望他,“你也说些故事讲给我听吧。”
裴桢有心试探眼前这人到底有些什么学识,他讲了山海经里面的夸父。
刘奂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刘奂目光意思是,让他再讲一个。
裴桢想了想,又讲了个精卫填海的故事。
“你下一次是不是要讲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
刘奂不再看他,转过脸继续看江边流水。
裴桢怎么就和江丞相上身了似的,一个劲地给她上政治课。
裴桢得了刘奂这般调侃,不由得笑出来。
刘奂没在意这人又是想什么笑出声,自顾自地讲:“我从西山关那里的守军说,西山关的土匪……其实许多真的是当地的村民百姓。举刀时候为匪,放下时候为民……听到这样的答案,你会失望吗,裴桢?”
裴桢顿了一下,才回复:“我不清楚。”
他又细思:“但是他们真的待我很好。”
刘奂远远地看向了另一处,谢兼同卫奕坐在一起商量未来的路,谢遥边听边吃着点心。
她继续说着:“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事……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曾经思路相同,爱好相似。我们将彼此引为挚友与知己。”
“后来才发现我只是与她同一段路而已。她是很好的人,很温柔正直的人,但是我们最后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说,顾容与和江丞相……顾容与和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刘奂的思维还是这么跳跃,裴桢却奇迹地明白了她心底想要表达什么。
“不必思量过多,还记得我们先前在诗会上谈论那些吗?”
刘奂抬头看向远方的云彩,回想起那次诗会,那些文人的愤懑,那些难以触及的理想抱负。她此刻才后知后觉,或许那是一次足以写入史书几行的诗会。
“其实,我们都清楚彼此并不是同路人。但是人生如浮萍,相逢便很不容易了,不必太在乎未来结局如何,记得那些相聚的时光便好。”
“假使我哪天也不在了,也只需要记得我们曾经相聚的那些时光就好。”
刘奂心口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其实不太懂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们怎么那么洒脱啊?”刘奂问。
裴桢则是有点惊讶,难得从刘奂这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
比起这个,他倒是想知道刘奂放不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刘奂看起来明明是那个更加洒脱的人。
裴桢这么想了,他便这么问了。
刘奂垂下眼眸,盯着水边的芦苇。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很多东西我只是不在乎,或者迟钝着没发现。”
她失去过很多东西,每次都是后知后觉,然后才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