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之前在烨都时候裴桢就已经比较了解刘奂这个人的性格了,但是在这长达近乎一个月,从内陆的西山关到沿海黎港的航行中,他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刘奂每天早上天亮了,待太阳升到一定高度才会起,随着这几天迫近冬季,她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刘奂起床洗漱完,首先会去站在江边发呆,等到有人向她搭话,她就会开始讲她那些冷死人不偿命的冷笑话,就好像上次裴桢酒醒后听到的那些一样。
至于早餐,可吃可不吃,但是中午就必须有一顿好的。她还喜欢溜到伙房,看厨师做饭。掌勺的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来偷师的,结果刘奂讲起做饭头头是道。
晚上刘奂必会在水边走一圈,在船上那就是绕着船走一圈,随意看看风景,听下船上说书人的故事。
当然,这些还是她的日常习惯,刘奂最为不同寻常的地方,似乎是在她感知世界的方式上面。
刘奂似乎总会将人记作物品,例如裴桢他是芦苇,谢兼像竹子,谢遥是小糯米团子,卫奕是酸甜的橙子。
这没什么,许多文学家也会这样诗意地描写他人。然而刘奂这种混淆感官与记忆的情况体现在方方面面。
刘奂会用音乐与色彩来描述气味,用触觉描述所见景色,用味道描述所听到的声音。
裴桢私底下问过卫奕,想知道刘奂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是不是并非常人。卫奕则说得隐晦,告诉他,刘奂口中一些话不必信。
裴桢蓦然想起刘奂曾经说过的那本《北行录》的作者来。
刘奂曾经也说过,自己同这作者一样,遭人质疑,是这世间的欺世盗名之徒。
终于,在某一次,刘奂听到路过乌篷船上的船歌时候,她说那渔夫唱的歌就像飞上云霄的鸟儿,裴桢忍不住问她了。
“从前是不是有人教过您写诗?”
刘奂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她疑惑:“算是吧,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说出的很多东西都过于浪漫,什么如同笙箫吹奏的香气,什么如同琉璃一样剔透无比的歌声,什么如同春天苦艾味道一样的织物……
裴桢想起刘奂同他说起北边的民族与中原的百姓那段对话,她是用色彩来描述文化的。
裴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他看谢遥、谢兼,他们二人就没有发觉刘奂话语里面透露的东西来。
但是卫奕看得很开,她这几天暗示着裴桢,刘奂或许精神上面有着一些问题,故而言语里面的表达都与人不一样。
“我感觉您描述的一些东西,可能和我们不一样。”
刘奂呆呆地看着裴桢,好半天才回神,又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桢又说:“您曾经说,我像芦苇,顾公子像竹子……您经常拿声音与颜色来描述气味。您说蜂蜜的气味像丝竹……”
刘奂沉默着,她不知道作何回答。
裴桢问她:“为什么我像芦苇呢?”
刘奂心虚地垂下眸子:“其实……这是一瞬间出现在脑海的……”
可能没什么缘由的。
刘奂想着。
许是裴桢那副疑惑的样子十分真切,刘奂最后还是打算交代一些实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和我一样的感受——”
“于我来说,文字是有颜色的。就好比,你的名字——裴桢——是绿色和灰白色的。”
“我的名字——刘奂——是绿色和紫色的。”
“我不同的感官获得的信息有时候会互通,这种联系其实很微薄。我最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就是文字是有色彩。”
刘奂这话说出来确实有点像疯话。
但是结合她从前说过的其他一些东西,裴桢说不好,这人估计认知里面的世界还真和寻常人不一样。
“除此之外呢……你还发现自己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
裴桢开口有些艰难。
他不懂医学,但是他也是知道,刘奂这异于常人的认知像是要疯的前兆。
刘奂想了想,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介意都告诉裴桢,熟悉她的人多多少少都觉得她已经疯了,不缺裴桢这一个:“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正常人。他们说人非草木,但是我就是难以理解人世间的情感。笑是因为高兴,哭是因为难过,这两种我清楚。但是,我感受不到爱意亲情到底是什么。”
“假使你,裴桢,你出于想让我高兴,为我准备礼物送给我,我是难以感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的。开心也好,伤心也好,我的心是一滩死水,它是空白的。”
“我不是个正常人,裴桢。”
裴桢不知道说什么,他见到刘奂的表情似乎落寞。
不对的,肯定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