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给你笔墨的时候,你笑了。你就是个正常人。”
所以,刘奂,不要这样说自己了。
刘奂没听出来裴桢话语里面暗含的哀求,摇摇头:“没有的,我真的没有高兴。我笑是因为你送我笔墨,我笑起来你才会高兴。”
“你高兴了我才会真正觉得高兴。虽然一开始我是假笑,但是你对我笑起来后我的笑完全是真心的,这样的话,你还介意吗?”
刘奂不知道自己这话有多暧昧。
她如同情话的言语仿若一道箭矢,深深刺中裴桢,他一瞬间差点颤抖起来,裴桢有一种成为她此生猎物的错觉。
但是她的眼神单纯直率,正如她所说,她感受不到那些情感,甚至不知道她自己袒露的那份情感有多炽烈有多温柔。
“也许是上天赐给我的代偿,我见到的世界,文字有色彩,声音有味道……将我以这些敏锐共通的感观与世界连结在一起,让我不至于太过迟钝,以至于错过。”
“我将这视为我的礼物,不过我在……很多年后才发现这一点。你能这么短时间内感觉出什么来,我真的很惊讶。”
刘奂坦言,她两辈子,对待感情时候就像个人机。别人自然从心中生出的那些感动、快乐、哀伤这些东西,需要她经过费劲的思考,才能明白,在这里她理应感动,理应快乐,理应悲伤。
上辈子她还没那么疯的时候,她的家人朋友还有老师,都说她过于淡漠。
她说无所谓与不在乎时候,那是真的没什么留恋的。
“不过我还是错过很多东西。我曾经一个朋友,她先天不足,嘴唇经常发紫。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的嘴唇好像曼陀罗花,很漂亮。”
“后来她还是走了,早知道,我一开始就告诉她就好了,也不必白白挂念这句话这么多年……”
刘奂现在其实并不知道裴桢这个反应是什么,她看着他,用着最无知纯粹的目光,说着最令人心动的话——
“还记得那天登船时候我们的话吗?我老是想着未来如何分开如何,只是因为当我失去时候我才明白某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就像你,你送给我礼物时候我难以感到高兴,但是如果你离开我,我会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裴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他一直以为,刘奂装着不在乎装作冷漠无情,但是今天他才发觉,刘奂只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情感。
无法感知,难以表达,一直生活在枯燥与寂寞里。
裴桢知道,每个人天生不擅长一些东西,有人不擅长文墨,有人不擅长庖厨,也有人不擅长控制情感。
刘奂只是不擅长理解情感而已。
她从来不是疯子,她一直是个正常人。
裴桢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泪眼朦胧。
亏他一直探究着刘奂这人心底的思绪,亏他一直猜测着刘奂的用意。刘奂这个呆子,她根本不适合当皇帝,她是个把自己心意随随便就完全送给别人的呆子。
他还在想,他离刘奂的心底还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人的心底所求。
原来很早之前,刘奂就已经和他交了底。
那晚裴桢一直没睡着,第二天又去问刘奂,问她,如果自己不问的话,是不是她这辈子都不会说自己离开她会难过这种话。
刘奂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原本的裴桢,可能他还在猜刘奂是不是在顾忌着什么。
但是昨天一晚上他好像有点能摸懂刘奂的心思了,她现在应该是在思考着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应该不会吧,”刘奂斟酌着开口,“我会在你快离开我时候再说这句话。”
因为再不说就会像那句想和去世的朋友的话一样,说得太迟,白白挂念。
“如果你还想听,我确实还有别的话没有和你说完——”
裴桢没料到刘奂接下来会说出比昨天更加不知收敛的东西出来——
“我一开始见你时候就觉得你很好看,你文采很好。你很了不起。”
“其实我做皇帝之后……也不是,一直以来他们都不爱和我说话,要么觉得我是疯子要么觉得我是傻子。他们厌我怕我敬畏我,只有你认认真真在听我说的话。”
“后来你邀请我去赏月我很高兴,你送我笔墨时候我也想让你开心。在这个世界,你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接受我的人。”
“我一直没有朋友,他们都是我的仆从,下属,血亲……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刘奂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晶亮亮的,那一瞬间,裴桢真的在她眼底看见了星星。
裴桢第二次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