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惊觉自己方才在无意中脱口而出的称呼，立即改口道：“陛下。”
“不对，不是这个！”麟珹将他的话粗暴打断，“你方才叫的那个，再说一遍！”
寒生心道这老龙精还真是个疯子，不知又要搞些什么新花样。但还是试探道：“叔父？”
这两个字说完，寒生突然感到有些熟悉。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这么称呼过麟珹。
听见这声后，麟珹的眼睫微微一颤。寒生看得仔细，头一回发现，他的睫毛同发色一样，是深蓝色。
麟珹沉默许久，语气低沉下来，道：“不要这么叫朕。”
寒生：“？”
“不要以为你同朕套近乎，朕就可以放过你。”
寒生：“……不是你要我这么叫你的吗？”
“朕早就不是你的什么叔父了，朕和你没有半分关系。我们之间只是仇人。”
寒生：“……有病吧。”
麟珹不再理他，转向麟渊道：“麟莫呢？那狗东西胆肥了是吧？朕回来这么久他居然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是病得快死了吗？”
麟渊低头不语。陆溪屿凑到寒生耳边悄声道：“阿生，你说这龙精真的是个皇帝吗？为什么张口闭口全是些骂人的脏话啊。而且骂得比你还脏，真不是哪里乡野山村跑出来的野夫？”
寒生：“他本来就是这样，不知从哪学的，麟兄也不像他。不过你说他骂得比我脏是什么意思？”
寒生后半句语调上扬，听起来马上要揍人。陆溪屿当下噤声，缩回去不再讨骂。
只听得麟珹道：“什么意思？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难不成那小子真的病死了？”
麟渊咬住下唇，不敢直面麟珹的目光。后者正要伸手去揪麟渊的耳朵，一旁的鹿时出声道：“是的，小殿下不在了，您满意了吗？”
麟珹身形一顿，缓缓扭过头，眼神变得狠戾。道：“你说什么？”
鹿时已经理好此前被他扯乱的衣服和发冠，端正姿态，目视前方，一字一句道：“我说，您的小儿子，龙太子的亲弟弟，麟莫殿下，已经不在人世了。不会再在您眼前讨您嫌了。”
殿内陷入良久的死寂。
“也是妖医那畜生干的？”半盏茶的功夫后，麟珹倏地道。
这会儿他倒显得极为冷静，不知是当真对麟莫没有任何情感，还是悲极过后的痛定思痛。
寒生觉得应当是前者。
没人再回应他，鹿时也闭上了嘴。他们四妖一人矗立殿中，只有麟珹坐着，其他人围着他。前些日子还在瀛海上空打得你死我活的几方，此刻竟相安无事共处在同一空间内，场面不免有些惊悚。
“那他……有留下什么吗？他的妖丹呢？”
鹿时移开眼，道：“被龙太子收起来了。余下的……有一颗龙蛋。”
麟珹面部肌肉一抽：“什么蛋？”
鹿时重复一遍：“小殿下留下了一颗龙蛋。”
麟珹怀疑自己听错了：“龙蛋？麟莫的？他生出来的？”
鹿时道：“是。”
“那龙蛋的父亲是谁？”
鹿时道：“您觉得呢？”
麟珹难以置信，报出心中怀疑的对象：“妖医？”
鹿时不再说话，权当默认。
“……”
麟珹僵在原地，瞳孔微微颤动。许久，他缓缓抬手，手肘抵于膝上，指尖抵着眉心，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荒谬的消息挤出脑海。
殿角有一大型水钟，水滴滴滴答答地计着时，衬得屋里死一般的静。
“妖医现在何在。”麟珹终于道。
“刺杀您之后便逃跑了，龙太子已派妖全天下追捕，应当不久后便能到案。”
“……”
麟珹用手指关节蹭蹭人中，道：“那颗龙蛋呢？”
鹿时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道：“现在安置在龙太子寝殿，派了宫妖照顾。”
“抱来给朕。”
鹿时警惕：“你要做什么？”
显然，鹿时是怕以麟珹的性子，会在把那颗蛋拿到手后，当场将其砸碎。
“怎么着也算朕的孙儿，抱来看看都不行？”麟珹不耐烦道，“朕的太子已是没指望下蛋了，这么大个龙宫，在太子之后总要有下一代皇室接班吧？”
鹿时方才松一口气。道：“我去叫宫妖抱来。”
鹿时离开后，麟渊悄悄从一旁晃至麟珹近前，道：“父皇。”
麟珹烦不甚烦，没好气道：“干什么？”
麟渊道：“父皇，儿臣刚刚听您所言，说不指望儿臣下蛋了，意思是……接受阿时了吗？”
“接受那头死鹿？做梦！”麟珹毫不犹豫道，“朕告诉你，只要朕还活着一天，就绝对看不惯他在朕的龙宫里自如地走来走去！是只公妖就算了，还是和朕势力相对的瑾月山神，也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做出这等引狼入室的事！”
“当初你说要外出历练，朕还以为你是长大了，结果没成想你居然跑到瑾月山去和那头鹿暗通款曲？堂堂一届瀛海太子，居然屈尊降贵去当一座小破山的水神，说出去都会让四海八荒笑掉大牙！朕问你，当初那头死鹿到底如何勾搭上你的？！”
麟渊成功用一句话把麟珹的矛头引到自己身上。他并不想回答，灰溜溜转身要逃，被麟珹一把揪住后颈拖回来：“去哪里？朕在同你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别到时候惹得朕气急了，将你和那头鹿一道赶出瀛海龙宫！！”
一直在听他们讲话的陆溪屿噗嗤一声，同寒生耳语道：“将他们赶出瀛海，不是正合了山神和龙太子的意吗？要不是碍于身份自带的责任，谁愿意呆在这龙宫？害得山神还得放弃自己的神位大老远跑来瀛海陪龙太子，啧啧，若他不需要接手这皇位，早就没这么多事了。”
寒生也冷笑：“本来龙宫就没几只妖怪。他媳妇儿死得早，小儿子也已离世，再将大儿子和儿媳赶出去，这龙宫就彻底只剩他一个孤寡老妖了。”
陆溪屿感慨道：“哎，真可怜。龙宫在海底本就冷，又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之前时不时有像我们这样的来找他打架，好歹还能有点生气，现在他是既没人找，又打不了架，只能自己一只妖怪孤零零在海底空度年岁……还是你们寒凛皇宫好，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住在里面挺幸福的吧。”
“……”
陆溪屿没注意寒生的脸色沉入阴影，还在自顾回忆往昔。寒生忽然道：“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陆溪屿猛地转头，视线移向他。
“你总是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起寒凛皇宫，究竟是刻意想要引起我注意，还是当真无意说起往事？”
“如果是往事的话，那么我想问，你究竟何时去过寒凛皇宫？”
寒生说最后一句时，麟珹那边对麟渊的数落已经停止。前一段说话的余音刚落，又很快接上另一段。寒生冰冷的声音毫无遮掩，直贯而出，让在场的每一只妖包括人类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麟珹和麟渊齐刷刷转头看过来，脸上同时浮现一派由惊恐转为八卦的神色。这一点上，二者倒难得表现得像一对父子。
寒生知道他们都在看他。不过此刻麟珹没有发疯拿东西砸人，或是大喊大叫着让他滚出去，他便不予理会。继续双手抱臂，仰起头狠瞪陆溪屿，非逼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