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听见鹿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朝他望过去。
鹿时微笑道:“到皇城了。”
寒生还没想明白这大坑里哪来的皇城,麟珹已是从站立的平台上往坑内一跃而下。
麟渊和鹿时跟着他跳下去。
寒生惶恐地想要去抓他们,却一个没抓住。左右扫视一圈坑内,心想就这么下去应该不会被热气烫死,于是狠下心,拉着陆溪屿一道闭眼往裂缝里跳。
越往内部温度越高,当寒生下落到坑底,双脚忍受不住,被滚热的地面烫得跳了起来。
陆溪屿也在他身后跳,且比他跳得更高。二者在即将落下时,被前方伸来的两根藤蔓缠住,没有再次踩到地面,勉强平静下来。
鹿时应当也受不了这下面的温度,身体幻化出来的藤蔓组合成一只长了脚的座椅,自己安坐在上方,由座椅会移动的四只脚直接接触地面。
麟珹和麟渊倒是像没事人一样,自如地脚着地向前行走。寒生被藤蔓吊在空中,悬得高了些,这才有空看清楚他们所在。
周围敞亮的光景之中,竟是如人类所居一般的城池房屋。只不过不是木质构造,而是利用海底岩石和冷却后凝固的岩浆搭建,外形修整成同人类建筑一样的飞檐翘瓦。高阁低筑错落有致,除了外表颜色,其余看不太出来差别。
此刻他们就站在这座海底城池的街道中央。笼罩整座城池的光亮和热浪来源于这个瓮形深坑四壁上悬挂着的多条流动的火红岩浆。
岩浆瀑布从峭壁上倾泻而下,落入底端汇聚成河,在“河床”中缓慢流动,犹如一条红色巨龙穿城而过,将这座城市分割成几个不同的区域。
城里行走的,全是各色鱼鳍鳞肤的深海鱼妖,半化作人形,大胆将本体形态部分暴露在外;无需躲藏,更不用担心有天敌捉妖师拿剑从哪处冒出来冲他们喊打喊杀。
即使是他们一行不速之客突然从天外降落,众妖也神色平常。只是在路过时朝麟珹和麟渊稍一弯腰问好,得到他们点头回应后,又自顾直起身子,继续走自己的路。看样子,此前麟渊并没有将麟珹“驾崩”的消息传到城里。
寒生瞪着一双眼将此地上上下下看个遍,同鹿时震惊道:“山神,这、这里便是瀛海都城?居然隐藏在地底下?”
鹿时觉得一直用藤蔓吊着他似乎不太好,也给他幻化出一把长脚的椅子坐,道:“是的,不可思议吧?龙太子初次带我来这里时,我也的确被惊讶到了。此前在这瀛海海底只看见孤零零的一座龙宫,还想陛下这龙王当得着实惨。这么大一片海域居然连个归顺的臣民都没有,光有龙宫里雇来的一些宫妖。还整日一口一个‘朕’地自称,真不知说给谁听。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将他的臣民全都藏到地底来了。”
“哼,都说了是头蠢鹿。朕的心思岂是你们这种地上跑的四腿生物能猜测到的?劝你还是早日识趣从太子身边离开为好,要不然让你这脑子跟在他身边,简直掉价。”
“父皇!”
麟渊低唤一声,麟珹马上住嘴。重重哼一口气,抱着怀里的龙蛋故意往前走出一段距离,要将他们甩开。
麟渊回过头来想安慰鹿时,后者却根本对此话不以为意。继续同寒生道:“我之前问过龙太子原因,他说原先皇城也是建立在龙宫周边的。但自从七百多年前那场人妖大战之后,陛下就花了几百年的功夫将整个皇城迁入地下,入口隐匿起来。这样即便那些人类杀到瀛海海底,找不到烧杀抢掠的对象,只能干着急。”
寒生知道是寒凛的悲剧给麟珹长了个心眼,心底暗叹他还算机智的同时,又很是酸楚。想不明白为何人类当初第一个便选择拿寒凛国开刃。若是第一个进攻的是别的什么国家……那寒凛也可以因此敲响警钟,提前预备更多的防御了吧。
“还不是由于褚若那蠢货,同他讲了几百年不要轻信人类不要轻信人类,全都当作耳旁风!”
麟珹明明已经走远了,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声音隔老远传到他们面前,惹得整条街的妖众全都回头看他们。注意到寒生,窃窃私语起来。
“诶,那个、那个,陛下身后那个黑衣服的,是寒凛国的那位吧?”
“是、好像是的!没迁都以前我在城里见过他,是什么时候来着,几百年前了……”
“我怎么闻到有股人味……等等,太子妃手上抓着的那个,是不是人类?”
“人类?!人类找到这里来了??啊啊啊啊快跑啊,陛下救命!!!”
最后一言既出,街上的海妖们顿时作鸟兽散。瞧见他们的龙王还在此处,没有跑远,全都一窝蜂挤到他身后躲藏,喊道:“陛、陛下!有人类跑到都城来了!有个人类!!!”
麟珹被海妖们推搡着,站立不稳,手上抱着的龙蛋差点飞出去。他一把捉住,用襁褓裹紧了抱在怀里,道:“吵嚷什么?没看见那头鹿把他抓住了吗?”
此刻陆溪屿还被鹿时用藤蔓吊在空中。虽本意是为了避免他站在地上烫脚,但在外界看来,也可以充作是他刚刚抓获了一个闯入瀛海地界的人类。
“是哦,太子妃已经将他捉住了……不愧是太子妃!太子妃万岁!太子万岁!陛下万岁!”
有一只妖这么喊,全街的海妖都跟着喊了起来。麟珹不耐烦摆摆手,道:“好了,不必再喊,都散了吧。不过你们喊万岁,将朕排在最后是什么意思?这般没大没小,要反天是吧?”
海妖们浑身一震,预感大事不妙,纷纷在他身后踮起脚,准备偷偷摸摸逃跑。不过他们虽是表现得害怕,但私底下仍在忍不住偷笑,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畏惧麟珹。这与寒生他们前往南丘国时,在他们国家街道上见到的子民对待宫芜的态度截然不同。
看来二位妖王在外的口碑虽然都一般差劲,可实际上在位执政的风格,还是完全无法相比的。
只是寒生没想到麟珹对待他的子民居然会是这般宽容的态度。
那为何曾经他于落魄之时逃到瀛海来向他求助,他要那样将自己往死里迫害?
若不是麟渊心怀善意,背着麟珹偷偷将自己放了,估计他早在几百年前就死在瀛海了吧?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因为自己是他的仇人之子吗?可是,一个三天两头被他挂在嘴边提起的对象,会是他的仇人?
又想起麟珹前一句提到他父皇的话,以及日前莫名其妙起纠葛的“叔父”一词,寒生内心更是百感交集,不知究竟该以怎样一种目光去看待这条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