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们一路出都城、回龙宫,在依旧未醒酒的麟珹手上把寒凛国的旧物抢回带走,与鹿时他们道别,出了瀛海,都未再说一句话。
直到陆溪屿反复在寒生面前蹦跶,不停向他指着自己嘴巴示意,寒生才想起,给他嘴上封的妖术还没解。
寒生手一挥将妖力收回,道:“又不是没有灵力,随随便便自己就解开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
陆溪屿能说话了,蹭在寒生身边道:“哎呀,我这不是要尊重你嘛……不过阿生,现在还是不高兴吗?”
寒生观望四周,他们已经上了岸,步入一片荒草丛生的郊地。
他声色平淡:“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别这样啊,其实也不算意料之外嘛。你瞧那老龙精,一看见你忍不住提你父皇。若真的是仇人,只会对他的名字唯恐避之不及,怎么还会把仇敌的名字成天挂在嘴边啊?”
“可即使那样,我也从未想过……他们年轻时是挚友。”
“这就更不意外啦。我们人类活短短几十年,和少时朋友反目成仇的都多得很,你们妖族活几千年,若是一段关系能从始至终维持着,那才叫稀罕呢。”
“……只是,若是单纯的朋友,倒也不奇怪,但我完全没想到,那场人妖大战之时,陛下……居然去了莽荒原。”
听闻麟珹曾经的事迹后,寒生下意识对他的评价没那么差劲了,连“老龙精”这个蔑称都舍去,代之以“陛下”。
“哼,阿生,你别因为那老鲶鱼精说的话就对他产生好感啊,人家说的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就算他在大战时真去了莽荒原,被你父皇强行赶回来了,那也不能掩饰他曾经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啊?你父皇于他有恩还那么对你,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底的混蛋!”
“……随便你怎么说吧。”
从鲶鱼老妖那得知的消息过多,寒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已是无精力再去仔细思考了。
一是不相信,二是不愿相信。
陆溪屿说的不错,以他现在的状况,他该怎么去信那些从一个不相识的老妖怪口中说出的没有落实的过往?
要他去信麟珹真的在人妖大战之际第一时间就赶去了莽荒原,想要帮他父皇抵御人类大军,却因对方人数实在太多而敌不寡众?
要他去信他父皇不愿麟珹受伤,为他挡下人类致命一击后,用最后的妖力将他困于冰球内,远远扔出了莽荒原?
要他去信麟珹之所以在他一无所有只身前往瀛海求援之际,不仅不给他帮助,还把他抓入瀛海水牢百般折磨,是在憎恨他父皇私自将对方排除在那场战争之外,从而导致身死国灭的下场??
寒生无法相信一点。
他不打算再去想任何有关麟珹的事,以后也不打算再见到他。正在思索要将他父皇的遗物安置在何处,忽然从迎面吹来的一缕风中,感知到了某些山雨欲来的气息。
寒生止住脚步。郊地野草丛生,从他的小腿处没过。除了风声,四周死寂。
“怎么了阿生?”
寒生回瞪陆溪屿,示意他闭嘴,再一转头,前方本来空无一人的荒草地上,赫然出现十来个高大的黑衣人。
寒生冷不丁被吓一跳,想要后退;陆溪屿更是猛然从后方夺至他身前,伸手将他挡于背后,道:“阿生!”
那黑衣人来得悄无声息,寒生完全没有感知到他们究竟是何时出现的。想要从陆溪屿身侧探头观察,被他挡回去。陆溪屿道:“阿生,你后退,退远一点。”
寒生怕他又要和这群来路不明的家伙打,抓住他的衣袖,道:“别冲动。能跑就跑,你伤还没好。实在不行让我来。”
陆溪屿不语,只是侧头,留给他一张半脸。
寒生只好妥协,后退几步:“那你悠着一点。”
那群黑衣人通体被黑袍遮盖,脸也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腰间佩剑,剑身特地被黑布包裹,像是要遮掩上面雕刻的某些花纹。
他们如雕塑般静立,不发一言。慢慢地,以围合之势缓缓收紧,目光紧盯中央的陆溪屿和寒生,将压迫感不容置喙地施加在他们头上。
陆溪屿一手握上腰间的黑剑剑柄,环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道:“想干什么。”
为首一个上前一步,稍稍歪头:“奉命行事,多有得罪。”
陆溪屿正要说“奉谁的命”,那黑衣人将衣摆一掀,从底下闪出一道凌冽的剑意。陆溪屿迅速反应,拔剑接下,道,“你们也是捉妖师?”
“怎么,这捉妖师只有陆盟主一人能当,其余人当不得?”
“我有这么说吗?”
“……”
为首的黑衣人居然被陆溪屿噎住。瞥一眼他身后的寒生,道:“都说夫妻在一起相处久了,性格会越发相似,看来果真如此。”
陆溪屿挡住他的视线,道:“既然都知道他与我的关系,还敢这么大胆子当着我的面跑来捉他?你们是哪个捉妖院的,你们院长没告诉过你们规矩吗?”
为首的黑衣人却是冷笑:“谁告诉陆盟主我们是来捉这妖怪的?未必你现在还不知道,全中戍的局势都已经——”
“你怎么来了?”
陆溪屿身后的寒生蓦地出声,绕过前者,慢慢走出到众人面前。
陆溪屿先是震惊,不知寒生竟是认识这些人;后又惧怕,低喝道:“阿生,别过去!”
寒生不予理睬,承接着那群黑衣人明晃晃的白刃,走至为首那人面前,故作熟稔道:“原来是你啊,我都没有认出来。”
那人的眼神霎时变得比陆溪屿更为惊恐,绿豆大小的瞳仁都要从眶里蹦出来。剑尖颤抖,收回不是,出招也不是,只能呆立原地,不可置信道:“你、你认出我了?”
寒生起先只是觉得他声音耳熟,故意试他一试,没想到果真引得对方自曝。继续道:“那是自然。公子当日所言,我可是字字铭记,反复思量是否该付诸实践。可那日后便不再见公子来找我……怎么,如今提议之人自己反倒是忘了?”
话说着,怕对方不信,还特地伸手将胳膊搭上他的肩。那人比陆溪屿矮上不少,却仍较寒生要高;后者手臂搭上去,衣袖被自然撩起,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小臂,在他穿着黑袍的肩头晃荡。
陆溪屿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密封的发酵瓦罐,随时都可以爆炸。强忍头皮的发麻,道:“阿生,你干什么?赶紧回来,别同他废话!”
寒生却是置若罔闻,饶有兴致看为首的黑衣人两只眼珠胡乱打转,舌头大得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我、我……什么提议啊,我有同你说过什么提议吗……哦哦,你是指之前说过的给我介绍漂亮妖怪的事?哎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夫人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
黑衣人捉住寒生悬在他肩头的手,顺着光滑的小臂往上摸去,色眯眯道:“夫人这么惦记在下,可真是在下的福气呐,想来之前把夫人抓走后还出言不逊,真是罪过……只是人心都会变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在下对其他漂亮妖怪也失去了兴趣,现在这么一看,还是夫人这个已有家室的最有韵味——”
寒生笑而不语,已经彻底明确他的身份。强忍住心底的恶心,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想将其从自己身上拿开。
“虽然在下目前为止还没有尝过妖怪、更没有尝过公妖怪的滋味,不过看陆盟主那副每日被迷得□□的样子,无需多想,定当是个人间尤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