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还在因拘谨而犹豫踌躇时，陈暮云先一步上前敲了敲紧闭着的正门:
“嘿，里面有人吗？”
过了片刻，一双葱青色的眼睛突然出在现门缝间。如果不是从门缝里能勉强看清她有下半身，伍妍会以为这是个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飘来的女鬼。
“请进。”
这双眼睛的主人沉静地开口道，出手从内侧推开了第二体育馆的大门。这时，三人才看清她的样貌。
这是一名高挑而偏瘦的女生，穿着以天蓝色为主色的长袖长裤体育服，眸色葱青，青黑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漠地将三人打量了一番。
“入社的新人？初雯在那边，入社的话向她要一张申请表去填就好。黑头发扎马尾那个。”
这个人好像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她没再多说什么，侧身为三人让出路来。
“啊，这是……”
伍妍有些怀疑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在确定眼前的是真实而非幻觉后，她瞬间打起了精神，兴奋地四顾着，将她梦想中的地方收尽眼底——宽敞的室内球场。
这里明亮而崭新，木地板与铺设着柔软塑胶面的场地仿佛都散发着独特的气息。四面标准宽阔的女式球网被四周阶梯式小型看台环绕着。看台前贴着“给梦想以翅膀”的六字校训，校训正中央上方高挂着的，是山河大学的校徽。每一面球网前都放着满满的一筐球。
伍妍从离她最近的球框里抱出一个红白绿三色的排球。和在冀云时用的贴皮排球不一样，这只排球的球体表面上有很多的多边形凸起，手感很是独特。
“这是……比赛专用的那种球吧？手感了不得。”
另外两个人更是兴奋得魂没了主，最后还是穿着同样以天蓝色为主色的体育服的张初雯走过来才安抚住了在球网前又摸又蹦的她们两个。
“好啦，先冷静一点吧？”她拍拍陈暮云和宋小汶的肩，“我们这里是前几年刚刚翻修的哦，怎么样？规格确实不错吧。现在这里可是相当正规的室内排球馆呢。”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嘞…岂止不错！嗯，差点忘了报上来意了，我也是来加入社团的。还有那边那个小家伙——她也是和我一起来的。”
稍微冷静下来的陈暮云先是礼貌地和张初雯握手问好，又回过头提及了被王江晴聒噪而好奇地缠上的伍妍。
王江晴像在街头碰见了只花色新奇的猫一样在伍妍身边绕来绕去，嘴里还问个不停。伍妍的表情很微妙，回答也断断续续的。
“啊呀。”张初雯看见眼前这一幕后也是忍俊不禁，“抱歉，我们这儿的人比较热情。阿晴，你先放开她吧，让新生来领一下申请表——招呼可以等会再打。”
“那么二位是，陈暮云和伍妍？你们好！我是张初雯，今年在临床医学读大三，目前暂任女子排球社副社长和排球队代理队长，队内位置是二传手。”她在翻看过二人临时填写交来的申请表后也这样自我介绍了一番，“这份申请表我还需要交给队长和校方审核一下才能正式批准。要麻烦你们等上一两天哦。宋小汶的那份也一样。”
被点名的宋小汶凑了过来，应声表示明白。
暂任？伍妍沉思片刻。
“不过不用担心，入社的申请基本都可以通过，但入队申请需要测验能力。现在校队正缺人，如果你们后续准备加入校队的话，要求大概不会像之前那样严格。”张初雯说着，从在墙上挂钩挂着的板夹里取下那几张已经交上来的申请表。
“一共四张……人还是不太够，但我们不能再拖着残缺的队伍重蹈覆辙了。”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着。
伍妍注意到了一点。
山河第二体育馆的面积远比冀云副一馆排球区的面积要大，但这里却几乎没有人在使用球网。实际上，放眼望去，这整间宽阔的体育馆内也只有她们三个新生和三位社团的前辈而已，空荡荡的，很是冷清。
就好像这里的一切都被人们所遗忘了一样。
“才四个新生吗？”王江晴在听到这个数字后紧紧闭起眼睛思考了一会，“哎呀，是不太够啦～不过咱们还有时间嘛。畅畅也在外面发咱们的传单吧！”
“和畅不是去买水了吗？”张初雯指正道。
“啊，那也能顺便宣传一下吧？可以在路上喊几句招几个人来！哎呀总之，先打起精神来吧，雯雯？”
“呼……”角落里的那个青葱色眸的女生在这时叹了口气。
“别太乐观。要让那家伙回来的话，你们想好怎么和她讲现在的情况了吗。”
她有些焦躁地把体育服外套的拉链拉得很高，盖住下巴，即便到了顶也还是一直固执地向上拉拽着。
“还没有。”张初雯皱起细长的眉，像在逃避谴责一样略微地垂着头，“但我觉得总有办法……总会有转机的。”
“瑾瑾！”王江晴把沉重的气氛及时地终止了，“中午的时候有个叫刘若瑜的新生来我们这里报名了，她好像是你妹妹吧？”
“她也来申请入社了吗。”
“对，而且那个小姑娘在说‘我是可瑾的妹妹’时还咬牙切齿的！你们姐妹关系不好吗？”王江晴边学着咬牙切齿龇牙咧嘴的模样边从张初雯手里拿走一张入社申请表，“喏，就是这个人！不用仔细看就能看出来，和你长得真像啊。”
“不，不用给我看了。”刘可瑾扶额道，“习惯就行，她太爱胡闹了。”
伍妍大概弄清楚了。
山河大学的女子排球队目前只有四名成员在校。这对一个排球队来说的确称得上支离破碎，她们甚至凑不齐三对三的练习阵容。
张初雯是副队长，位置是二传手。王江晴是主攻手。后面才搬着一排矿泉水从外面的烈日下回来的周和畅也是一名主攻手，她个子很高，赭石色的卷发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看起来最难相处的刘可瑾是队伍内目前唯一在校的副攻手，不过在几句闲聊下来后，伍妍觉得她可能只是有点面瘫，这个人其实还蛮好讲话的。
这背后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张初雯只是代理队长的话，那么山河队的队长又在哪里？
“我们最近比较缺人，能有新成员来添添生气真不错啊。天气这么热，来拿瓶水吧？”
周和畅在回馆后用毛巾擦掉额头上的汗，亲切地抽出三瓶水来向三位新生递过。
“好嘞，谢谢学姐！”
陈暮云是最先应声的。她爽快地接过又拧开，往自己干燥的喉咙里灌了几口水。
“那个——这几天我们还能过来用球场么？”抱着水的伍妍则很小心地向张初雯问道。
“当然可以，第二体育馆是公开使用的。另外第四体育馆里还有一部分区域是排球区，想在哪里练球都没问题。体育馆钥匙还不能给你们。不过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第二体育馆都会开着，在开馆时间内随意使用就好。”张初雯轻轻拍着伍妍的背，“话说回来，你个子很小呢，是自由人吗？”
伍妍踌躇了片刻。
“我……也是二传手。”
那双金色的眼睛不再退缩，直勾勾地望向高自己整半头的张初雯。
“我是自由人，我是！”
在一旁的宋小汶刚刚还在和王江晴闲聊，一听到“自由人”这个词，她就开始有点不合时宜地挥手吸引着张初雯的注意力了。
“我个子小，很难适应这个位置，也不便与队友配合…我知道这样肯定会被笑话。但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下定决心的。”
“个子那东西啊，从来都决定不了什么。无论伍酱托出什么样的球，咱都会拼尽全力扣下去的！”
“你不要突然打断我啊，笨蛋热血少女。”
“欸欸，咱可是看伍酱很低沉才窜出来的鼓励你的啊！”
张初雯看着这两人扭作一团，又是无奈又是欣慰地复杂一笑。
“干什么，她们在演热血番吗？”刘可瑾在一旁幽幽怨怨地来了一句，“真有活力。”
“是热血番的话也好啊，无论跌到了多深的低谷，都还有奋斗和拼搏的力量。排球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张初雯不禁感慨着。
“这句话还是讲给那个信心过剩的队长听吧。她再不打起精神想点办法的话，我们就都要完了，初雯。”
“嗯。”她轻轻将自己的鬓发撩向耳后，“我清楚的……我做不到像她那样果断又高效地处理事情，我们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像她一样优秀的队员来代替她大主攻的位置。可山河不能再失败了，否则我们真的会被人彻底夷为平地……”
“我们现在反而最不能这样想，初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淑红教练走了，我们肯定还要想办法填上教练的空缺，但不只有你一个人应该承担这份责任。”
周和畅很是耐心地劝慰着张初雯，手里还不太安分地抚摸着后者小巧的马尾辫。
“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大一的女生，问我排球社该怎么走，估计也是打算来入社的。不用太着急啦，离明年的省赛还有七个月，七个月能改变很多事情的，现在就先尽力招些新人吧，重组队伍最要紧。”
这番安慰同时也让空气微妙地有些僵。
刘可瑾抬起一直埋在领口里的脸，欲言又止地迟疑了许久。
“......先去练球吧。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哦，阿瑾？不过，她绝对不是那种无法接受现实的人。”张初雯回以云般轻柔的微笑——
“我想，她呀，大概正在冲出重围吧。”
投射进第二体育馆内的艳阳，在她的身上描摹出一圈温暖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