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宋小汶做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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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庄市J中,高三(4)班的教室里。
这是市区里一所知名的私立重点高中。至于教室呢,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就和每个人回忆里的高中教室相差无几吧。内部的具体构造就任君想象了。
扎着更短的低双马尾的宋小汶收起桌面上的书本,把桌兜里校队的粉白色体育服外套叠起收好,转身放进了自己在后排的个人书柜里,起身准备去教室外面打一杯热水喝。
“怎么,今天不去训练了?”
身边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微胖女生踢了踢她书柜的边角,叫住了她。宋小汶疑惑地抬起头,见来者是她后,很是不爽地皱眉轻啧一声。
“还啧我?切,当你自己是谁了。早就想吐槽了,排球队这一身粉不拉几的衣服真是丑死了。都多大人了还穿这个去比赛,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她这样一毫不留情地讥讽出口,她身边几个正在搭伙聊天的女生也就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轻蔑与嘲讽,直接咯咯地笑了起来。
“咋的,你还要当,那什么……梦幻排球公主?”其中一个女生故意叫人不适地掐着嗓子道,惹得自己身边的一众人哈哈大笑。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格外让人不适。前排那些在课间仍自主学习的学生倒没有被这里的骚乱影响,这也显得后排这一片格外的混乱。
“我打每一场球都是百分百认真付出的。谁不和你们这群烂人一样?天天正事不做,杂事无成!”宋小汶这话故意说得很大声,“谁再在这里发神经我就去和老师报告了。什么态度嘛?少看不起人,几个小团体姐还能耐上了!”
她甩头,故意无视着这群家伙,顺手从课桌上摸起自己的水卡和杯子,准备往外走。
“和别人合不来的人看谁都是搞小团体的吧,吃不到葡萄还真说葡萄酸呐……又没人过去踩你尾巴,你叫唤啥呢?”
“……”
宋小汶毫不客气地立刻瞪了回去。
很快,几乎班里的所有人都被这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吸引过来。面对领头几人的冷嘲热讽,宋小汶毫不示弱,咄咄逼人地叫嚷起来,命令对方立即向她道歉。
“可你那球队也没赢过吧?咋有了你我们学校就越来越菜呢。”旁边一个闲来无事的男学生清清嗓子,很响地挠起了自己的头皮,“照我说都算了,吵啥啊?又吵不过张口就刹不住车的这姐,指不定和谁学来的这素质。咱们有空还不如干点儿别的呗。而且就她这成绩,
——不就是咱们班的吊车尾吗?计较这个多掉价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和你没关系吧。要是闲的没事干,我把你嘴打烂哦。”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这几天在学校对外的比赛是一次也没赢过,你天天说什么是队伍啊队员呐配合呀内部的问题,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套话术三年没变过了,找借口好歹也换一个吧。”
他努努嘴,其他学生因此开始议论纷纷,有的人也点头应声。
“那倒好,你自己来打啊?让排球飞到你脸上好了。队友没拦下来的球你要接,对方没发过来的球你要接,队友扣不好的球你也无能为力。因为你根本不能进攻!”
宋小汶没心情再忍着这群家伙,果断摔下手里的水卡,向眼前挑衅的男生迈近一步,话语里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不能参与进攻,所以才会一直在队伍的后方防御。因为位置的特殊性,你们就要叫我胆小鬼,然后把所有的失败都归给我的救球和传球吗?你家里人没出息是不是都怪你这个孬种?本来就是…别人在拖累我,我却就只能一直一直忍着……!”
她握紧拳头,后槽牙紧紧咬起,当众一字一字吐出自己的控诉来。
“我告诉你。球队是必须统一必须团结一心的队伍,输或赢都不只是一个人的原因!”
“你,你——”这名男生显而有些畏惧,瑟缩地闪开几步。但在同学们的围观和讥讽的助长下气焰未减,仍旧不肯在嘴上服软。。
“你还敢这么说别人?你不就是那些人说的‘东方只败’吗……”
“不许你说那四个字,给我闭嘴!”
宋小汶终于再也无法忍耐。
她浅粉色的眼睛在愤怒中瞪得生圆,紧接着,力道相当重的一拳直直挥上了对方的左脸。尽管只是业余的校队成员,她的力气也远比普通女生要大得多……但在明知的情况下还要挑衅自己,那就是活该了!
她这样想着,眼睁睁看着对方被牵带着狠狠撞到后墙上。周旁几个女生见状尖叫起来,惹得班级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所有围观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与宋小汶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
“天哪,东方只败打人了……快去叫老师!”
人群中有个矮个子的男生叫喊着,瞬间引燃了学生们的情绪。
“快找班主任呀!”
“这回肯定得把她开了吧,这什么人啊?说两句还打上人了!”
“让这种人带排球队也是真厉害……”
“他流血了!你们谁快叫校医来啊?宋小汶用劲儿也太大了吧,哪像个女的呀!泼妇吧?”
“不是,谁管管啊?”
……
“烦死了,都给我闭嘴!”
“吵死了,吵死了……”
宋小汶推开挡路的学生,重重地揭开教室的后门,咬紧牙关一门头冲了出去,一脚迈入了让人头晕目眩的虚空。
身后的一切突然都离她远去,开始化为虚无,渐渐消解。
在耳畔挥之不去的指责与欺骂中,她重重地从梦境中跌落,疯狂下坠。
好害怕。
没人……没有任何人在这里…
曾经能站在她身后的人,也已经杳无音信。
好害怕……
在落入深渊之底前,她如同要被撕裂般猛一抖,惊醒在104宿舍内。
她仍旧躺在自己的床铺上。
但有件事无法忽视,那就是谷瑶现在出现在了她床铺边缘的楼梯台阶上,拨开了她粉色的蝴蝶结床帘,满脸疑惑但关切地开口询问着——
“怎么了,在床上又叫又扭动个不停的?”
“呃……!大姐头?我刚刚说梦话了…吗?现在几点了?”
宋小汶顶着一头披散的渐变色炸毛乱发,猛地翻身猛地坐了起来。
“对啊。四点半,天都还没亮呢。这回你把我吵醒了……假期内我一般是六点半才起床的,没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好梦,小兔子~”
谷瑶慵懒地轻拨鬓发,打过哈欠后笑着向宋小汶挥挥手,合上了她的床帘。
一阵上下楼梯的动静后,宿舍里又重归寂静。谷瑶大概也回到自己的床上睡回笼觉去了吧。
宋小汶愣在床上,在四周摸来摸去,确认自己是躺在床上,而不是待在高中的教室。
今天是10月7日,也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宋小汶为了收拾布置宿舍,早其他人回来了一天。
梦醒后,她满身冷汗,不安地发抖。她转身拿起枕头边的手机,尝试性地向总睡得很晚的伍妍发了条消息。
伍妍秒回了,不过只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啊,太好了。
宋小汶松了口气,抓住了能证明那些东西只是梦中的虚无的证据。
——“还不睡吗,小小妍?今天下午就该返校了吧,难道说你又打游戏打到现在了?”
“没有。我早几个小时和若瑜挂着一起听,但她歌单实在太吵了,我到现在还是睡不着。”
“这么猛?那得有多潮啊,不会全都是重金属摇滚加rap吧!”
“差不多吧……和暮云有的一拼。我不太好说,像躺在中午12点的菜市场里睡觉。虽然我也听摇滚,但没有到整个歌单全是的程度。下次一起听还是让她们两个凑一块儿吧,我退出。”
“那真是辛苦你啦。哎呀,我是刚睡醒,还得再睡个回笼觉休息休息。小小妍记得也早点睡哦,下午见!”
宋小汶终于放下心来,关掉手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抱起床角的兔子布偶,狠狠地往怀里塞。
床帘透不进什么外面的光,她的小床昏昏暗暗。在令人不安的漆黑与寂静中,她努力说服着自己:
向前看吧。未来……山河一定会有结果的。
那种分明是和队伍一起站在球场上,却感觉不到其他的存在与支持的孤独,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了。
彼此命运交织的,是一群同样不幸而满怀希望的人。
——
这天晚上,六点半。
仅仅七天,却已经足以让伍妍觉得自己和山河阔别已久了。她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摩挲着小蛇的金色眼睛,倚在她自己桌前的椅子里缩成一团。
宋小汶哼着小曲,从背后一把揽上她,蹭到肩头的粉色的发尾扫得伍妍的脖子痒丝丝的。
“小小妍,你这条项链是不是最近才戴呀?什么时候买的呀?”
“这个吗?”伍妍捧起项链上的蛇形挂坠,“是生日那天买的,就当是给自己的成人礼物了。”
“这样啊,很有纪念意义嘛?这是什么,蛇?好小一条啊!”
宋小汶凑脑袋过去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它。
“我有个姐姐养过宠物蛇来着,不咬人的话也蛮可爱的~小小一条,蜷缩起来,也不乱动,就在那儿吐分叉的舌头。”
“蛇吗。其实我倒是没怎么真的见过。小时候在小区楼下见过一条,后来上高中时见过蛇皮,其他印象不多。”伍妍回忆着,“养起来会很麻烦吗?”
“还好,我感觉比猫猫狗狗稍微要方便一点?说来大姐头家里好像养了只边牧,而且暮云云这次回家刚发消息说她养了只小猫哦!”
“她告诉我啦。一个月大的英短蓝白,对吧?”伍妍抬手比划出这个年纪的小猫的提醒大小,“应该只有这么丁点儿大。”
“对对,我真想知道除了人以外的所有动物小时候都那么可爱吗?真想摸摸看!”
“……呃,除人类以外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
无论过去曾被怎样的痛苦笼罩,现今,一切都将步入正轨了。
10月9日,下午五点二十分,山河大学的第二体育馆内。
“瑶……瑶!你回来了!!”
本来还像平常一样笑呵呵地进门的江宛意现在感动得快哭出来了,扑上去狠狠搂起了谷瑶的右胳膊。
“真的以为你要丢下大家一个人去死了!!唉……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真是急死人了。一想到你不在,我就整天晚上睡不着觉……这段时间初雯很辛苦,大家也很努力…唉,大家都很想你啊!!”
“等等,江老师,麻烦你别突然哭出来……我回来也有个十来天了,是你最近太忙了才没发现我吧?”
现在本来是饭点,只有谷瑶和汪梦如、伍妍三个想翘掉晚饭的人在馆内自己训练。汪梦如见状也没插手,只是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乐子,顺便瞄几眼身旁不明事态一脸疑惑的伍妍。
二人就这样拉扯了好一会儿,江宛意在闹到有点没力气后才泪汪汪地放开了谷瑶。
“回来了就好,山河的大家都很想你哒……”她委屈地挤出一点笑,拿手背抹了两下眼角的泪花,“你们没吃晚饭吗?在这儿练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