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大风数日后，气温骤降。

山河大学，女生113宿舍里，陆思影刚刚结束晨跑回来。她蹑手蹑脚，在自己的床位旁换下了厚外套和保暖衬衣，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

这时，天才刚有点蒙蒙亮。

希望没有舍友会因为她的动静而在早上六点被吵醒吧……？

尽管陆思影的每一步都已经放得和贼一样轻，但汪梦如还是连迷糊带哈欠地从床帘里冒了个头出来，蓝紫色的眼睛强撑了条缝看着她。

“哇哦，好不见外。”她打过一个哈欠后笑着调侃道，“周日还起这么早吗，思影？再休息会儿呗，今天九点半才训练呢，现在天都乌漆嘛黑的。”

“没有啦，这是运动内衣……”她手忙脚乱地捂住胸口小声解释道，“我和月亮同学还有火火学姐约了晨跑，刚回来…我去洗个澡就回来再睡会儿。”

“火火？嗯…哦，是和畅？这个外号有点无厘头啊，不过叫得也很可爱啦。我先睡了，洗澡时记得开暖风啊。今天早上好像只有零下三度……”

汪梦如仍是半梦半醒地眯着眼，向陆思影比了个OK的手势后就转头又钻进床帘里睡起了回笼觉。

距离和冀云的正式初战只剩不到一周了，陆思影也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

这次的对手不再是体考时的老师和同学了，而是真正的高水平球队……

半年前我还只是个普通的体育生，半年后就要和全国八强打比赛了啊。她越想越不安，焦虑地抓着自己汗湿的头发，灰溜溜地钻进了浴室。

这几天，她们的训练一直是按孟季深和谷瑶商量后的专项化计划进行的——也就是，尽全力发挥每个人的优势，以对抗在自身实力之上的对手。

昨晚本该由陆思影负责闭馆锁门，可等到了晚上九点多时。陈暮云、刘若瑜和刘可瑾仍然在馆内训练，连要上培优课的谷瑶和伍妍都在九点钟一下课后就和王江晴一起赶到了馆内加练。最后，陆思影自己也没能逃过一劫，被陈暮云热情的拖进了场上。

陆思影和两姐妹的训练重点是以防御为主的攻防结合，王江晴的训练重点在快攻与拦网突破上。陈暮云和谷瑶则以进攻为主轴发展能力，伍妍的重点是战术组合意识和耐力训练。

另外，昨晚不在的队员们也有各自的专项化训练内容：保护配合、稳定局势……各有各自专属的发展方向。

但这样的拔长战术只适用于临时的技术提高，长久如此，弊大于利。

淋浴下，陆思影的焦虑被舒适温暖的水流冲去了大半。她听蒋月涵的话用了点磨砂膏在身上，仔细搓开揉匀，再冲洗干净，只留下好闻的淡淡的玫瑰香味。

按照月亮同学说的话来做，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打一遍沐浴露？她往手心中挤了一小泵沐浴露，很认真地在手里搓出泡沫来再涂到身上。

小时候，她总是听说大城市里的女孩子们会用玫瑰和百合味的沐浴露洗身子，会穿特别蓬松的荷花一样的裙子。

陆思影也有一条小碎花裙子，是她过十岁生日时，妈妈去县城里花了整整一百块钱才买下的。可她只穿了三个月就穿不下了——她长得实在是太快了。

现在我也不太适合再穿裙子了吧……？她很怀念当初的那种感觉，但也只能无奈地笑一笑。

————

七年前，河南安阳一个贫穷的农村里，九月份的某个星期六。

“娃娃，娃娃，回来点柴火了！”

老妇人的声音在村巷里面回响着。

陆思影，十一岁，个子足足有一米七四。此时她还在村口和邻家的小女孩在泥巴地上插采来的狗尾巴草。走近点看，你会看见她还留着蓬蓬卷卷的及颈发，手腕上还拿红布条扎了个装饰性的蝴蝶结。她脸上有点脏，像是蹭了点灰土，但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些，玩得很专注。

“娃娃，娃娃！别玩泥巴了，中不中啦？拾柴火烧饭了！”

老妇人跨出了平房的旧木门槛，往村口一喊。

“啊，我得回去了，莲莲。”陆思影往村巷里一扭头，遗憾地站起身跟小伙伴告了别，赶着往家门前跑，也没管一路上的泥水坑甩了她一腿泥点儿。

奶奶站在门口，从弄堂的角落里拎了个箩筐给她背上。

“捡点干枝子去吧，家里的木头还没劈呢。你爹现在动不了……得让你苦一会儿。”

“娘呢，娘回来吗？”她背好箩筐，从墙角里拿了把小斧头，心切地向奶奶问个不停。

“你娘去镇卫生所上拿药了，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快去吧，再晚了烧不成火了——你妹妹又叫开饿了，真是个小饭桶，唉哟。”

陆思影点点头，出了家门，就往山坡上的野林子里走。

昨天晚上刚下了点雨，满林子的杂枝都湿哒哒潮乎乎的，一摸还能往手上沾点水渍。她挥斧头，劈开条路，往林子更深处走，指望能有点什么不见雨的地方有那么一根两根的干枝子。

过村边小道时，泥泞的路边上几户人家里，有几个小男孩小女孩从门缝里偷偷看她，还有几个摇着扇子或端着淋了浇头的面的老太在门前闲聊，顺便还指点她几句。

“娘，看，周老太家里的那个大个儿！她比爹还高这么半拃呢，我也要长这么高！”

“唉，周老太也可怜，儿子这个独苗苗废了，又养了俩吃干饭的女娃娃。大的这个偏要上学，又不能嫁，长这么大一个块头，男人不待见，以后就算是红娘神仙亲自下凡也难说亲啊。”

“大姑，你就别封建了！大闺女又不是生了嫁人的。周老太的儿媳不是在大城市赚钱吗？女孩子个儿高，能干的活还多呢。”

一个和陆思影年龄相仿的棕色短马尾女生从说了这句话的灰发老太后面钻了出来。她身上的白裙子又新又亮，怀里还抱了一小捆劈好的干木柴。

“给你吧！现在上林子里拾不着干柴火的，今天潮的很呢。先烧这点儿吧。”

她抓住害羞想跑的陆思影，抬起胳膊，往对方的篓筐里丢了一把木柴。

“不，不用……奶奶不让我们用别人家的东西……”陆思影直摇头，“你抱回去吧，我家里还有木头块，我个儿大，自己能劈。”

“哪是别人家？你奶奶的二舅的侄女是……我小姨，对，咱俩是亲戚！”

白色裙子的女生东扯西扯地说了一通。

“亲戚？可是，我没见过你……你不是村子里的孩子吧？”

“现在见过了，行啦。我叫恩月，感恩的恩，月亮的月。快拿上这点柴火回去吧，再不烧饭就过饭点了，你家里人可得饿肚子了！”

“恩月……月亮？”陆思影又疑惑地问起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女孩子，“你叫这个名字吗？”

“对呀，随便怎么叫我都好。周奶奶估计正担心你呢，快回家吧？”恩月推推她，催个不停，陆思影这才勉为其难挪了几步，往家的方向蹭蹭脚，三步一回头。

“好啦！还有机会再见面的，别这么在意嘛。”恩月嘟哝起来，“想找我玩的话，随时来敲门哦。”

“好的…谢谢你，月亮…！我，我先回去了，有时间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

现在，11月17日，上午十一点。

陆思影和周和畅在网前起跳，双人拦网。扣球的陈暮云见势不妙，改扣球为轻吊，用手指托起球的后半部，吊球进入对方场地。原本已经准备好接下重扣球而低蹲下来的蒋月涵一慌神，改原地前扑，接下了吊球。

张初雯移位出球，刘若瑜在四号位扣球——得分。

“接得好，月亮同学……！”陆思影握紧两只拳头，对着蒋月涵上下晃个不停。这大概是在加油打气吧，毕竟她的表情兴奋又认真。

“我做的不错吗？”蒋月涵很开心地回以同样的动作，“太好了！我想接吊球很久了。这是成功了？成功了吧！”

“两个幼稚鬼！”刘若瑜有点嫌弃地嘀咕几声，“我这次可是发挥的很好。跳那么高呢，没人记录我这个精彩瞬间？！”

“没关系啦，我有看到。很棒哦？”

张初雯的手突然搭上了她的头顶，安抚地边轻拍边抚摸着。刘若瑜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撇过脸去模糊地嘟哝着什么，还耍威风地叉起了腰。网对面的刘可瑾瞥了妹妹一眼，而后又同笑眯眯的张初雯对上了视线：

“别理他，一得意就上房揭瓦去了。”

刘可瑾以挖苦的方式提醒着张初雯。

“喂，姐姐？！”刘若瑜怪叫一声，像被当头泼了一大盆冷水的猫一样猛窜起来。

这是第二回合，谷瑶一方和张初雯一方的比分达到19:20。

今天仍有不少课闲的学生围在看台上，其中很多都是常来的熟面孔，甚至有个黑色头发的小个子女生还为这场训练举起了应援牌，上面写着“山河”两个大字。

江宛意也在看台上坐着，就在这个女生的旁边。这时，女生转头朝她咧嘴一笑：

“我们校队下周就要去和冀云比赛了，对吗？”

“是哒，你很喜欢排球队吗？”她温柔地回问道。作为回答，女生很卖力地连连点头。

场上这边，伍妍的情况不太乐观，她的体力开始因连续的实战训练而大量消耗。也许，只剩三成，她想着。同时喉咙里开始发痒，让她忍不住想咳嗽出声。

现在她轮换到了1号位，恐怕下一球必须要实施插上进攻了。

插上，是由在五、六、一这三个后排位置的队员插入前排，负责二传的一种战术。插上进攻可以充分利用网的长度，让插入前排的队员可以向二、三、四号位上三位队员托球，同时可以实施有效的掩护进攻。

伍妍最近确实在考虑这样更复杂的战术。现在这么来估计会更消耗体力，可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由对方场地上的蒋月涵发球。正在6号位上的宋小汶警戒着，一瞬与准备从1号位插上前排的伍妍对上视线。

明白？

明白！

二人确认过彼此的意图。

伍妍迅速插进二号位右方，目光直聚向四号网前的谷瑶。宋小汶一传到位，伍妍托球，二三号位上的王江晴和陈暮云佯作起跳掩护，将真正的进攻权留给身旁的谷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