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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七章 苏醒者(三)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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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9日,中午一点,山河大学的露天农学研习园内。

“好了,完工!麻烦你俩喽。这下这点小东西应该能过冬了。”

汪梦如站起身,满意地打量着被临时搭建的小型大棚保护起来的作物们。她摘下满是泥巴的橡胶手套,左右各用力地拍拍陈暮云和陆思影的肩膀:

“你俩——嘿,干得蛮不错嘛!下过雪之后还怪冷的,一块儿喝点什么去吧?我来请客。”

“不,我就不用啦。只是帮个忙,也没什么值得感谢的…”陆思影用手指挠挠脸颊,腼腆地笑了起来。而陈暮云呢,像没听到汪梦如说话一样,只是有点愣神地扣着自己的指甲。

汪梦如疑惑地轻哼一声,把目光挪到她的指甲上。她涂了浅粉色的猫眼甲油,还吸了个漂亮的偏光,晶莹透亮,款式做得很短。

“做美甲了?”汪梦如打趣地搓着她的脑袋顶,“不像你的风格啊,本甲还是贴片?”

“贴了个叫甲片的东西,我也不懂,好像叫什么穿戴甲。是汶仔昨天晚上在宿舍里给我弄的。”陈暮云愣愣地回过神来,“这么一看还怪好玩的!这儿有意思的东西不少呀。话说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嗯嗯,去商业街逛逛怎么样?走,思影也来吧,反正还不上课呢,就跟我们去店里坐会儿嘛。当是搭大棚的小奖励咯。”

汪梦如热情地推搡着两人,说着就要往商业街的方向迈步。陆思影连连回拒,但还是拗不过汪梦如的兴致,只能顺其自然地一路被推进了店里。同行的两个话痨都喋喋不休,她只能慌里慌张地不停应声。

这些天,山河的训练也正在与社团活动一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队员们都常常担心着缺席的伍妍。虽说社团里的其他二传手也能填补她的空缺,但队友对她们而言的意义可不止合作这么浅显。好在今天中午,伍妍在队群内留了句“我最后再处理几件事就回去,让大家担心了”的消息,这让一众人终于觉得心里稍稍有了些安稳。陈暮云终于也多少放下了些焦虑,也让刘若瑜以“让陈暮云接触外界以接纳外界”为主题的计划顺利了许多。

陈暮云陪她俩在奶茶店里稍坐了会儿,用自己的新穿戴甲刮刮奶茶的塑料杯壁,有说有笑地和另外两人聊着天。正当汪梦如讲述起自己加入校队时的事时,三人身旁突然多了个熟悉的人影。周和畅坐在了她们的身旁,正午的阳光恰好从她身后投射而入,描出一圈暖融融的轮廓。

“哟,中午好,和畅!”汪梦如向她打起招呼,“不回宿舍休息吗?你下午应该忙着呢吧!”

“我路过啦,刚刚在公园那边看见你的期末作业了,就顺路在这边逛了一圈。”周和畅坐得很文雅端正,“课嘛…下午还有一节心理学,也算是水课。今天我早八满了一整上午专业课呢,刚吃过饭,等会再休息也没差啦。”

“心理学?你辅修的科目可真多啊!听说培优课也考上了?”汪梦如啧声感叹道,“别卷啦,学姐我听得压力山大啊。”

“当然~”周和畅有点自豪地轻拍自己的胸口,“全方面发展,多一点才能也多一点收获。这不算内卷啦,不要紧张哦。”

“心理学?还有这东西啊。”陈暮云很好奇地发问道,“上那课都干点啥呀?”

“有教科书,基本都是讲一些心理学原理和性格学。因为这是辅修课,所以没有非常正规的课时安排和功课。啊,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带着课本呢。”

周和畅颇为耐心地为她解答,从单肩包里抽出本心理学入门教程。陈暮云好奇地接稳这又大又厚的书,捧在手里简略地翻看几页。陆思影也挤进来,跟着她一起以疑惑的目光扫向书页上的文字。汪梦如看着热闹,晃悠着翘起的腿,眯起蓝紫色的明澈眼眸。

“好深奥啊!”

“咱有点看不懂——”

“意料之中~两个单细胞的小笨蛋。”汪梦如如期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和畅也忍俊不禁,嗤声笑着。陈暮云嘟哝着“这样的东西伍酱应该会喜欢”之类的话,这让周和畅又敏锐地警觉了起来。

她又习惯性地在提起伍妍了。

为什么这么说?

起初,周和畅对刘若瑜想出的办法也心存怀疑,但实践证明,若瑜的想法没错。

据可瑾所说,若瑜比其他只是为了拓展知识而学习心理学的人要在行多了。但她始终觉得,这个方案中缺少点什么。

周和畅心有忧虑,但并未面露。

目前我们都是把理解停留在了事情的表面,但我总觉得,事情的起因并非伍妍的离开这么简单。若瑜也是对情感比较迟钝的类型,所以有所忽视也是难免的。

她的想法,在这天晚上的训练里得到了证实。

————

“嗯?老朋友……”

陈暮云顺着宋小汶颇为期待的视线向看台上望去。

“噢噢,那个举牌子的?有印象,我记得她老来这看训练呢。你们认识?”

“嗯,那是我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后来转到了别的学校。她是当时唯一一个每天都来陪我练习的同学。”宋小汶以很怀念的口吻将过往娓娓道来,“如果没有她,我大概从那时候就会失去信心吧,没想到在这里和她重逢了,真是奇妙~”

说罢,她趁着这段训练休息时间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鼓起勇气,终于向看台上的付悦莹挥挥手,抿紧唇,露出有些不安的笑意。

“她在看我们吗?”

付悦莹今天没有举应援牌,因此她猜,宋小汶应该是认出了她。而她也并非是在自言自语。坐在看台角落里的朱昭行今天披头散发,好像活力不足,连往场上看都没看一眼便随口答道:

“你认为呢?要不去打个招呼问问看?”

付悦莹点点头。但她并没有像朱昭行所说的那样去问,或者走下看台和久别重逢的朋友近距离的打个招呼。毕竟…当初是她一声不吭地转了学,从宋小汶的身边逃走了。

后来发生的事他也是听同小区的男同学说的,作为最活跃的成员,校队的屡屡失败都被推给了宋小汶,队内的矛盾与队外的指责一齐指向了这个无辜的女孩。小汶她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她不敢去细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转学的话……小汶是不是会过得更开心一点呢?

但是,不能再置之不理了,不能再逃走了!她抬高手臂,远远地向宋小汶同样挥手,卖力地想去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在终于得到回应后,宋小汶脸上的凝滞终于渐渐融化,露出明亮的笑容来,很远很远地和付悦莹相互问候着。姑且,就算是一场久别重逢。

“要去叙个旧吗?”张初雯见状也亲切地问道。

“嗯——不用了吧?”宋小汶在垂眸思忖片刻后回拒道,粉色的眼睛在睫羽下一闪一闪,遗憾但又坚决地远眺而去。张初雯留下一笑,转身向始终盯着这里的刘可瑾交代了些什么。

“不去?为什么嘛,现在你们不是正好又碰面了吗?”陈暮云疑惑地皱起眉头,“现在去就不可以吗?上啊,汶仔?”

“不不,不用了!”宋小汶拨浪鼓似地摇头,“现在还是算了,我想她也会一直在这里,以后总会有机会的。等那个时候主动到来时再说吧。”

这番话让陈暮云很是不解。她扣着指甲上的甲片,挤眉弄眼,有些烦躁地四顾起来。

“以后?”她念叨着,“以后……这要怎么讲嘛…”

以后不以后的到底有什么探讨价值?如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去想以后的事情干什么?

……我也是一样的吧,伍酱不在这里的话,那我在这里就没有什么以后了吧?前前后后后的事根本不是重要的那部分,这有什么疑问呢?人又不活在以后,未来和现在相比只是虚幻罢了!

她揪紧自己队服的衣角,垂着头走进了一旁的角落里。宋小汶刚想叫住她,却又显得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周和畅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神情中闪过一丝异样。

————

2023年,3月4日,G县一中。

“伍酱,伍酱?妍,别走啊——!你要去干什么?!”

陈暮云在高二年级组外的走廊里慌里慌张地追着。走廊尽头,那个有着一抹白发的小巧背影终于驻足,迟钝地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睛显得灰暗而呆滞。她赶在对方拐身上楼前急匆匆地追来,用力攥住对方的手腕,狼狈地连连喘着粗气:

“你要去哪?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啊,真的!真的吓死我了!他们说……你说什么,就算是死了也比在这里好,你别突然说这种话啊?”

“你不觉得吗?”

伍妍淡漠地直视着她,似乎也对陈暮云大到攥红了自己手腕的力气毫不关心。

“我?我当然也这么觉得,但妍,这可不是——”陈暮云的语调愈发急切,语无伦次起来。

这不是关键!就算这里糟透了,只要有你在就能……如果,如果你也不在的话就…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伍妍苦笑着抖开她的手,将手臂收回红色冲锋衣校服宽松的袖子里,隔着衣服揉按自己胳膊上的那片红痕,沉默了许久。陈暮云无助地焦急着,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有在走廊里匆促来往的其他学生还能让人大概推测个时间。应该快上课了。

“对吧?实际上,就是这样。”伍妍以可悲的哀伤腔调开口,“这里就是一所动辄得咎的监狱,你明白吗?早上五点就开始运作,晚上十一点才得以休息。你,我,所有人,都生活在无死角的高清监控下,生活在令人绝望的压抑下,强权者的绝对控制下——暮云,这里不是学校,我们都来错了……就像领导们所说:想挑战一中的底线,就只能突破血流。我们是奴隶啦。所以在那些事情里我们永远都是错的,永远。”

她脸上以笑容为载体的悲伤与痛苦,像扎进手心的玻璃片那样让人绝望。

“我…我们出去玩吧!把过去的事情先忘掉,伍酱。我们一起过的开心点,自由点,不可以吗?反正有那么多事情对我们来说根本都不重要……”

“你总是忘记过去,又不在乎未来。嗯,你活在当下。我很羡慕你,可是又很担心你。‘失眠症最终会让人变为没有过往的白痴’,你害怕吗?未来有那么多的岔路口,你害怕吗?我从前认为自己只要从贫困的Z县到了外地,再奋斗三年,就能抵达自己想要的未来了,所以先前我是那样的张扬啊。”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但并没有流泪,也没有哽咽。

“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失望了,包括我自己。”她用手指轻轻卷起自己刚刚盖住一点脸颊的鬓发,“一切都烂透了,我也一样。”

不,你才不是和那些烂人们一样的。你才不是!陈暮云颤抖着按住伍妍的肩,想说出口的话却全部都凝滞在喉处。

她垂头,对上伍妍惨淡的目光。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这个……她唯一信任的人?

是啊,公平。

这里从来没有给过她们应得的公平。

强制的统一剪头实际上扼杀了自由,被封口的轻生者断绝了她们对仁慈的期望。扬言威胁的书记让规矩腐化,滥用权利下罚的师长用私心抹杀了公平。

印象里,是伍妍一次次地为了公平而站出来,为她们应有的权利而发声,却次次都因此受伤,无法从强权中夺得勉强充饥的那一杯羹。

积累的痛苦撕开了罪恶的表皮,露出了比恶魔更恐怖的,制度化的“教育者”们的本性。顺从者,成为奴仆;反抗者,却徒能痛苦。黑白都被颠倒得荒唐模糊。

这个冬天,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能够使一座永不示弱的灯塔解裂崩塌。

我不理解,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没有被理解的必要了,人们不都是在边缘苟活着的吗?世上再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的,可是就这一刻,我……

我第一次,真正地憎恨起除那个死爹以外的东西。恨像他一样夺走了我们本该有的生活的这所学校,恨这不公平的命运。

“我走了,暮云。改天再见吧,该上课了。”

“走…去哪?你要退学吗?喂,妍,等等!”

陈暮云仍死死掐紧她的肩膀,丝毫不肯松手。

“我怎么敢啊。我早就被这里同化了,连这种时候都照样惦记着学习。”伍妍自嘲一笑,“我请假了,休息几天。但是我妈她…很不高兴,说我再这样自作多情就不用上学了。可我觉得在这里是处理不了我想解决的事情的。总之,我先得去开假条,两天后再见吧。”

她在离开前最后抱了抱陈暮云的胸口,在后者松手的那一刻后迈几步,与对方拉开了距离。上楼前,她又不舍而无奈地回头,轻轻将悲哀的目光向陈暮云一晃。

“那个。”她说,“梦想,其实本就并不现实,对吧?”

我不知道。

未来什么的,我很少想这些,就像我很少再回头看自己的过去那样。因而,我没能回答她。许久之后,再回想起这一天时,我会庆幸。庆幸我没有以自己的一时迷茫就给出否认答案。我没有浇灭她的希望。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给了我走出黑暗的向往,又给了我努力生活的愿望。她是除了妈妈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是当时的唯一一个。我庆幸,却又悲伤,无比愤恨。

在问清真相后,我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立刻去找年级组的那群老东西们理论。从我进门的第一刻起,赵年级副主任就只拿眼睑轻蔑地斜着我。一众人都在话里话外讥讽着我这个出自职高的不良。只是讲几句道理,几句争取,就把他们,尤其是那位年级副主任惹怒了。她挪动着肥胖的、挤在办公椅里的身躯,蹒跚着站起身,愤怒地叫嚷道:

“就你还想讲道理了?职教来的横什么横,她回家是她矫情,她自己不想好好学习而已,关你什么事?你也想回去?”

“她不矫情,是你们一直在做不公正的事!学生们想要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考虑,也从来都不讲道理。在你们眼里规则是死的,学生也是死的。我说的没错吧?谁给了你们权利——”

“吼什么吼,和我吼?!”

她咆哮着,将桌上一摞十几本书一甩,全部砸在我的身上。我受惯性影响后退几步,在这泼妇与一众袖手旁观的教师面前愣了片刻。

啊,雨点一样的撞击与闷痛。和那个死爹打的比起来也只像是毛毛雨了,连血都还没见呢。我自嘲着,冷静下来,将书一本本捡起堆好放回她的桌面。她仰着下巴,应该已经准备好听我的道歉了,我想。在这点上她和我爹还真像。

在放好那些书后,我斜她那得意的脸一眼。就是这个人,并非要职,只凭副主任与尖子班班主任之名,就将学生们里里外外地操纵了十几年,一届又一届。就是她在擅自为大家制造这样丑陋的标准…制造着痛苦,剥夺这属于我的珍贵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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