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早晨六点半,京远大学的某间空寝里。
“季深,季深?醒醒了,活动活动身体。”
徐慧明的声音将孟季深从甜蜜的睡梦中唤出。孟季深在被子里懒洋洋地蜷成一团,没扎头发,也没戴眼镜。盖过肩膀的白色头发睡得一团乱。她在迷蒙中勉强下了床,伸手在桌面上乱摸一通,寻找着自己昨晚随手放到不知何处的眼镜。
京远在宿舍大小与配置方面倒是和山河大差不差,只不过住宿标准是两人间,寝室内也配备有更完备的淋浴设施和更充足的生活空间,有种酒店客房的风格。
孟季深踩上自己随身带来的一双旅行用一次性拖鞋,打着哈欠,拉开阳台前的深色窗帘。
凛冬,天还没亮全,唯有一抹鱼肚色的晨光从深靛色的昏暗中晕进室内,她打开宿舍的灯,花了些时间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
另一张床上的星洵则是猛一睁眼,反手就把刘海往头上一夹,翻身就起,精神百倍地站在床上向天花板伸展了双臂: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大喊一声——”
“别喊太大声哦,小笛就睡在我们隔壁。”
徐慧明比出噤声的手势来提醒她。星洵刚想大喊出最后几个字,见状也就只能屈服于罗笛的威严之下,乖乖闭上了嘴巴。
孟季深难得有点想笑。但正当她准备进浴室洗漱时,徐慧明便先一步按住她的肩。对方热情地捧起她凌乱的发丝,用不知从何变出来的气垫梳上上下下地打理柔顺。
“你还是散着头发更好看哦,季深。总是扎个大背头也太显老了,说不定还会导致发际线后移。你才二十多岁呢!就是刘海长长了点…这至少得有三四个月没剪了吧,你看得见东西吗?”
“还行,散下来的时候偶尔有点扎眼,但扎起来更紧实一点,那样平时行动还方便些。”
洗漱过后,三人都换上衣物套上羽绒服,赶着点出门到食堂吃早餐。
……不愧是京远大学的食堂,早餐供应里居然就有牛排、意面、芝士和各种精致点心,而且用餐的人群中还不乏白皮肤黑皮肤的外国留学生与教师。
孟季深眼花缭乱。
星洵也半斤八两,端着餐盘到处乱窜,左顾右盼,偶尔还挑几个看起来面善的外国人搭话,难免搞得其中部分内向的人们尴尬。
早晨七点二十分,蒲崎队在食堂外集合。大家貌似都没带来平时穿的衣服,身上统一而颜色鲜明的体育服和套在外面的大大小小的羽绒服让她们看起来简直像一支旅游团。
接下来还有散步、休息、购买饮品和食物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所有人都需要赶回京远的一馆准备热身——黄琦和徐慧明一同制订安排好行程,便解散了队伍。
紧张,莫名其妙地很紧张。
孟季深本就出身校队,可就算是在省队服役时,她也很久没有在开赛前像这样感到心神不宁了,何况这次的比赛严格来说也不关她事……
奇怪。
她一路上都保持深呼吸,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还为此特意去京远大学的便利店买了两包小熊夹心饼干耐心地一颗颗咬碎,通过味觉和咀嚼平复自己的心情。
好难受啊,今天好像连头发都扎得有点紧,而且心里也毛毛的……唉,加油啊,孟季深!山河的队员们可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她为自己打着气。
————
“冯仪?冯仪——哎,你在里面吗?”
余辉从门外向未关严的中国古典乐音乐室内探头,室内悠扬(其实并不太悠扬)的二胡乐声在她的出口便顿时而止。茶香与传统乐器制料的木香盈入余辉的鼻腔,她借此便能肯定她要找的人现在就在里面,于是放心地推门大迈步而进:
“真是的,又一大早就来这儿~社团里的那些新人都和我说你怪里怪气的不好接近呢。快到点了,去一馆里换衣服准备热身吧,蒲崎都来准备热身了。”
被催促的那人背对着她,身穿灰绿色马褂,席地而坐,身侧是一张古朴的雕花木几,茶具其上。陶杯中,一汪温茶尚且留着幽香娴雅。此人发色乌黑,在后颈扎起一条寸把长的小巧马尾,独有风格。这人虽显高挺,身板却有几分单薄。起身后,四肢更显修长,身影在衫料衬映下如玉雕品般典雅精致。
置好二胡与琴弓后,此人举起陶杯,饮尽留芳的余茶,这才回眸望向身后的余辉。
中分多一撇的刘海,整齐服帖的层次短发,浓黑的双眉,深邃立体的五官,以及一双琥珀般清亮透澈的眼眸。这仿佛是一位自百年前的贵人世家走出的书生少爷。
“走。我忘看表了,现在晚吗?”
沉稳而清雅的中性声音。
“还不算晚,八点十分,但就差你一个啦。临芝已经开始着急了,再不来叫你,她就得钻进蒲崎队里撒泼去了。”
“让她小心点,罗笛八成会踢飞她。”冯仪披上衣架上挂着的深色大衣,理理毛领,轻声叹着气。
“哈哈…那就变成女足队了吧,正好颜色也一样,黑白队服黑白球?”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离开了教学楼,从更近的小路向一馆走去。路上几个学生见他们经过,也纷纷主动打起了招呼。
“早上好啊,冯仪姐。”
“余学姐早哦!”
“今天也有比赛吗,冯仪?”
“冯仪,今天蛮帅的嘛~”
“仪学姐早。”
“社长,早上——好!”
……
“你还真是受欢迎啊~”余辉边走边感慨着,“总是个大红人!走在你身边时我就像你的经纪人一样。”
“啊,我不是很在乎这个。反正元旦之前还有文化节,你上去演个什么看看吧。”
冯仪左手揣右袖,右手摸左手,俨然一副大爷样。
“蓝溪和若原也要参加那个文化节吧?我看看她们就行啦。”余辉笑笑,把脖子上很长很长的围巾围得严实了些,连着自己散散的低马尾辫一起压紧。
“她和若原?那还是别看了,八成好不到什么地方去,我听着就头疼。”
到一馆约步行十三四分钟的路程,顷刻而过。冯仪就这么顶着一身与排球馆气质没半点相似的装束和余辉一起进了一馆。
京远的队员们倒习以为常,只有队服和大家异色的7号自由人白临芝还在对她夸来夸去。这是个黑色单马尾的蓝眼女生,个子不高,一米六几的样子。
“快点去换衣服啦,你这身也太有违和感了!”余辉在发觉蒲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们投来后,推推冯仪,催促着她快点往换衣间去。后者略显不快地一眯眼,但还是乖乖赶去换衣服了——不过步子迈的很慢,很礼貌,貌似还高傲地微扬着下巴。蓝溪看着这一幕,嘎嘎地笑着,狂拍起身边孙许辰背上的号码“13”。
“Strong。”罗笛淡淡地评价道,这让黄琦猛一也没憋住。
再换好衣服后走出的冯仪才算是人们更熟悉的冯仪。她松下了马尾,让不太乖顺的后颈发散开,扫在队服窄窄小小的黑色领子上。京远的队服两侧纯黑,领口下一道直至衣摆的白色色块上标着校名与数字“1”,下标线代表着她队长的身份。黑色短裤下的护膝和一双过膝黑袜相连,延伸进白色的运动鞋中。
冯仪,京远大学女排队的队长,2024年全国赛的三佳二传手之首,2021、2022两届女高排冠军队队长,2021、2022两届女高排北京赛区MVP,2022届女高排全国赛区最佳二传手。呃……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后缀,因为孟季深正在翻百度百科,然后原原本本地把这些无关紧要的资料也誊抄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对了,孟季深貌似也明白罗笛为什么要她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一方面是她的确算外人,另一方面是,这位大少…不,这位队长估计会对“山河”这两字有些敏感。
她想起此时百里外的蒋月涵。
孟季深跟着蒲崎队按队型列开。与京远队相互握手问候过后,双方便散开来,各占一场的两侧,做着赛前的热身与准备活动。在这个她不用忙什么事情的时间里,她就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起京远队的学生们。其中一大部分人,她已经在那次比赛的直播里见过了。
“上场怎么安排?”
罗笛手握填写轮换的表单,在队伍中向众人挥挥又问道。徐慧明接过表单,颇思忖一番,也斟酌着扫视向队员们。
“我们要避免让冯仪重操战局,至少不要被动挨打。发挥出我们出人意料的优势吧。”
黄琦在这时作为队长积极提议道。
“连聂明她们的强制进攻也难以突破冯仪设下的天罗地网,特别是京远相对冀云来说并没有太明显的海拔优势,冯仪仍然能让队员以最能规避对手长处的方式进攻。”
“毕竟连聂明也输了啊…”路尚知摇着头,眉毛蹙得皱皱巴巴。
“相比那个人,我算是逊了个二的10次方的筹吧。想想就…嗯……好吧!我们开局要让谁上场?”
星洵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嘟囔着。
“我,小笛,由佳,小洵的上场次序不变,后续调换另说。另外还需要两个攻手,其中一个要做足替补负责接应。季深学姐怎么看?作为临时助□□会不会有想法呢~”
突然被黄琦提问到的孟季深猛一慌神,眼镜险些从鼻梁上滑落。
“我的意见?嗯,但是我——”
“只是一点点想法参考,我当然也不会让你来负责安排你还不熟悉的队伍。你先前也有了解过京远队吧,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应对?”徐慧明劝慰地抚她的背,伸手比出点赞的手势,像是向她交付了信任。
孟季深心里的小人尖叫不止。
我吗?!虽然平时也不是不会担任这份工作,呃……试一下好了?
片刻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深呼吸着把眼镜推回鼻梁。还高她一些的黄琦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耳语着交待了她些事。孟季深耐心听着,连连点头,试着将目前的情况与信息都组织起来,像她平时陪同山河训练时一样。
毕竟也算是跟着人家白来了一趟,好歹出点力以示诚意吧?
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整理着思路。
也像她曾经作为队长站在球场上安排队伍的阵容,应对强敌时一样。
与此同时,罗笛心生几分忧虑。
今年的京远只会更难对付…她这样认为。
那三名京远的新人,好像正好填补了由冯仪一手掌控的规律化、系统化的队伍球风的缺陷。
————
“我上?”
蓝溪正摆弄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银戒指,在听见冯仪对自己的提名后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对即将开始的赛局打起兴趣。
“待定,先让许辰上,你准备替补。还有,把手上那叮呤咣啷的东西摘了。”冯仪用相当厌嫌的目光向蓝溪手上夸张的戒指斜去一眼,“别让我看见你又在打球时戴这些有的没的东西,容易受伤的,老实点。月末你又要搞什么节目吗?听说。”
“嗯嗯,你听说了呀?我会在文化节上激情献唱,轰动全校!你记得来看呀,小冯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