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山只深感悲凉,面向小泥鳅,她却只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面上也毫无哀伤之情。
生活之悲哀,无非是亲手打破你的幻想。病秧子竟然在一个深夜叫醒了柳如山。
“你你不是想走吗?我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出去。”病秧子压低着声音,轻轻摇醒了柳如山,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踏着月光,深夜的风更是刺骨,可病秧子却步伐稳健,柳如山都走得气喘吁吁,他却依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踩过沾着雨露的青草,下一秒又倔强地生了出来。
“我阿爹是落榜的秀才,在村里做教书先生,娶了里尹的女儿,二人相濡以沫恩爱非常,可我的母亲却因生我落下的病根早早亡故了,父亲嘴上不说,却对我甚少关照。我不怪他,父亲迫于祖母而续弦了,继母生了小妹后阿爹更是——”
病秧子顿了顿,苦涩地再启唇道:“更是不再理会我,眼里只有小妹了,我出身便身子弱,常年以药物续命。那日是我生辰,小妹却染上了风寒。继母说生于攀岩的那株灵芝价值不菲,若是采来解家中燃眉之急。”病秧子垂着眸,唇边竟牵着浅浅的笑意。
“小妹病好了,阿父眼尾终于带上了笑,我只躺在床榻上想念着母亲生前的那碗面。”病秧子又自嘲地笑笑,疾风把本就单薄的衣裳吹得呼呼作响。
柳如山静静地望着病秧子,柔和的月光洒在他的脸庞上,他的嘴角竟然扬着清冽如春风的微笑。
“父亲取自诗经中‘淮水汤汤,忧心且伤 ’给我赐名,我叫安以淮,你叫什么?”
柳如山没有做声,微风轻轻吹拂,身旁瘦弱的少年微微喘息着,她抬起头望向了弯如钩的明月,普照了夜行之人,却照亮不了人的内心。
“我叫柳筱筠。”柳如山垂下眸,轻轻翕动着眼睫,像从花丛中乱飞出来的蝴蝶。
两人静悄悄的,没有再说话,夜行茕茕,那是柳如山一生中走过最漫长的夜路。一旁的安以淮鼻间额角更是冒着汗珠,眼眸中依旧闪着辉光熠熠。
“父亲,我......我回来了。”安以淮拄着拾捡来的木枝,手直颤抖着,不停地打着哆嗦。
柳如山蹙着眉看向破败的茅屋,这分明就是长期无人居住的住所,茅草更是被风刮得四起,茅屋在寒风中七零八落巍巍颤颤,一如此刻着嚅动着下唇的安以淮。
天色既白,上山砍柴的村民告知安以淮,他父亲已举家投奔远在临安的舅父家去了,他们甚至没有找过他。
一直精神抖擞的安以淮好似一霎泄了力,懒洋洋地栽了下去,空余焦急的柳如山。
“爹,娘,不要........不要丢下以淮一个人。”安以淮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嘴里更是喃喃自语着,又忽地泪流满面。
“既然如此,小姑娘,你们不如就待在此。”身前魁梧高大的男子豪迈地拍了拍柳如山的肩头,给她倒了盏热茶。
柳如山缄默着,一边哈气喝着热茶一边眼神圆溜溜地打量着屋子,这男子似乎是独居,杂七杂八的物什随意地摆放着,屋子生着火也算暖和。
“小丫头看什么呢,我倒不至于将你们两个病秧子倒卖了去,你就好生待着。”柳大山眯着眼,好笑地望着面前还提防着的小丫头,一抬腿就走了出去。
“诶,对了,小丫头你叫什么。”柳大山浓眉大眼,又顿下了步子,回过头看向柳如山。
“我......我。”柳如山嘴唇翕动着,却没有说出话来。
“罢了。”柳大山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柳如山带着病弱的安以淮在柳大山的家中平静地度过了一阵子。
“搜!给我搜!那病秧子必定是跑去他自个家里了,他那继母都发卖给我了,竟然还敢连带着那小丫头跑,当我麻子吃素的!”麻子脸凶狠地说着,火幽幽照亮了身旁目光幽暗的刀疤脸。
一群人举着火把沸沸扬扬地找了起来。
“小丫头,带着那病秧子出来走走。”安以淮已经醒了,只不过身子比先前更加病弱了,一走起来更是咳嗽不止。
“年纪轻轻,何至于此!”柳大山磕着瓜子,握起安以淮的手便替他把了把脉,若有所思。
“倒是病得不轻,还有得救,天天躺着那病能好才怪。”柳大山一口吐掉嘴里的瓜子,嗤笑了一声。
“如今我可问一声,你们二人从哪来?”柳大山看向柳如山,他自然是不敢指望从沉默寡言的安以淮口中得知出什么。
“我......我们是被拐去的,我陪他来找自己的爹娘,可他爹娘都走了。”柳如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说起。
“被拐?这是怎么一回事?”柳大山拧眉问道,柳如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果真是世道艰辛啊!”柳大山冷笑几声,又看向柳如山,“那你们二人有何打算?”
“柳叔,我们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可我们无依无靠,不知可否为我们报官,我想救那些人出来。”柳如山诚恳地说道,眼眸中更是期盼。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去趟这浑水?”柳大山悠悠地坐下,扬眉看向柳如山。
“柳叔若是帮了我,我必定是知恩图报。”柳如山坚毅地看向柳如山,眼底更是熠熠生辉。
“好。”
官府一锅端了那黑漆漆的困了无数少女的院子,刀疤脸却不见人影,麻子脸则引火自焚,这些都是柳如山后来听安以淮说的。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而是跟着柳大山去了一个遥远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