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混蛋!”盗怨主人瞪着楠,紧皱眉头,双手不断用力,发泄着全部的怒火。“我要你——”
“要动手不需要多言。”楠打断盗怨主人的言语,一手抓住她的双手,用力刺向自己,教导道,“记住了,这可是我教给你的。”
血液被布料吸收,给暗蓝色的外套渲染上危机四伏的颜色,源源不断的红色接着往下,落到更多它本来够不到的地方。激动、满足,仿佛卸下一切的肆意洒脱、仿佛拥有所有的欢喜雀跃,混杂的情感与红色交织,却无法与海水融合,它们只是如同水滴落在地面,如同止步于幸福的脚步。
凝固的血液与回流的道路编织成新王的加冕服,绚烂到独树一帜的红色引来专属于它的守卫——长吻银鲛,体延长侧扁的身体在几乎暗淡无光的海面之下,用小鱼群不经意间的逃窜与消失旁侧敲击自己的存在。
盗怨主人在楠失神的瞬间拔出小刀,再次用力刺向他的臂膀。可惜血液不再流淌,仿佛固定在温暖的体内,已然成为了身体内部不可或缺的肢体,就像是大海永远不会失去它的水滴。水总会换一种方式回归。
“你……”盗怨主人再次拔出小刀,挑逗的说道,“成王了?好稀奇……”
楠担惊受怕地回头,看向远处那颗含苞欲放的枝桠花蕾,枯黄的颜色似乎在噤声诉说着生命的流逝,嘲笑着他的失意,掐死曾经的希望。“不——”
“有没有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
锋利到几乎要破音的沙哑声音传到楠的耳边,他看到海面的微微骚动,回头,只见盗怨主人背对自己,刀指奔涌的海浪与拍浪者。海浪高墙泛起白色,气势汹汹向他们袭来,海浪带动所有海水的跟随,就连云彩与空气也被海浪卷起,加入浩荡的保卫战。
但是楠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本应该听到海水磅礴的呼啸声,那样的声音应该会让他感到恐慌。或许他应该听到拍浪者们激昂的言语,那样的气势应该会让他感到敬畏。
“你在犹豫?”唯一的声音说,“你已成王,你心爱的女人因为你死了……想要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声音破碎不堪,仿佛癫狂与丧心早已与它们融为一体,深深刻在灵魂深处、骨骼之中;声音朦胧不清,似乎自海底之下传来,被黑暗包裹,被大海囚禁;声音沙哑有力,如同它们坚定的信念,诞生于欲望、渴望。
盗怨主人在尽力替楠阻挡拍浪者的袭来,她似乎在期待故事的延续,中暗红色的小辫子在风中飘逸。似乎这让楠有足够的时间去重启思考——他接下来要去实施什么计划——为了挽回她。
“没错……要挽回她。需要做一个最重要的事,就在此时此刻。”
不,这必须从长计议。楠本想捣乱根据盗怨主人所叙述的其中一个结局,只要亵渎了大海,便知只会留下一个王位争夺者。可是大海选择了他,难道需要再一次亵渎它吗?
“这太麻烦了。别让陆地上的计划和思维绑架行为,需要的不过是第一个想到的念头。亵渎太过漫长,还有一个办法。”
我不知道大海有多神秘莫测,我担当不起任何的意外和差错。我需要再想一个周全的、精密的……那样时间来不及。难道、难道……
“没有错,去杀了它,杀了大海。听着,准没错,朋友。最初的、最原始的想法,肆意发挥本能,无需隐藏。大海也是遵从了本性,欲望才是本能。”声音从不使用人称,仿佛所有人都会自动跟随声音的言语,理解它的意识,回归最初的本性。“生命会流失。想得没错,只要杀了决定者,一切都会所愿。大海正在正大光明的看笑话,光芒如此耀眼,可惜它幕后主使。如果大海没有选择,便会获得想要的一切。说,杀了大海,杀了大海,杀了大海……”
声音从不认为它的教育会失败,至少它教育那位大海的子嗣无人会阻拦,而现在,它成功了。
楠的双眼看向天空中的太阳,刺眼的光芒仿佛要融化他的双眼。太阳也是一只眼睛,一直永不融化,永远见证的眼睛。
“……会是吗?”楠自嘲地笑了一下,“会有拍浪者,拯救你吗?”
他要杀死大海,他要赌一把。
“我们的王、将带领道路!”声音随着楠越发着迷而破音,这道发令般的激动音撼动海底,机械人们突破牢笼,划破海水,撕裂海面,横冲直撞,冲向暗道不妙的拍浪者。
盗怨主人撅嘴,摆脱万岁爷的追捕,小跑到楠身边嘟囔道:“还不是被教育了,现在我们是同类了。”她伸出手想要拍拍楠的手臂以示友好,没曾想却被他反手拍开。“你做什么!”盗怨主人一巴掌打在他的小臂上,随后被直接推倒在地,她满汉怨恨的看向楠,却一言不发。
“滚开……我们,不需要你。”
“你说——”盗怨主人快速爬起,不过海面之下的长吻银鲛掀起波涛,将她与待宰的鱼群冲向高处,坠入海中,一口吞下。幸运的是,大海的子嗣不会吞噬,只会体验被深渊吞噬前的恐惧和被无视的失神落魄。“混蛋……混蛋……”盗怨主人咒骂着,她不知道应该骂谁,是称王的楠?处处和她作对、嫌弃她的拍浪者?从有记忆起就教育自己的机械人?还是自己?她不知道,她只能默默落泪,泪水混入海水,宛如她从未落泪,从未失去过一切,也从未获得过一切。她只在最初,被迫接受了一切。
海水不断翻涌,机械人搅动着原本温驯的海,疯狂的本能驱使它们的躯壳突破大海,攀爬海浪,猎取太阳。耳边回荡来自海面之下、阵阵轻微的啼叫,那不过是它们冲向太阳与敌人的催促声。拍浪者狡猾又纠缠不休,守护的巨浪阻止它们前进,便用尖锐的指甲划破巨浪,撕裂□□。一步一步,只为拥有、夺取、占有它们想要的东西。现在那东西就在眼前、身下——那便是大海。
“杀死……大海……”机械人倾巢出动,叠成海浪,狂野地向拍浪者挥洒着它们的痴心。
“请各位尽力阻止敌方,如有重伤务必立刻撤退。”救世主微微皱眉,“造物主,我们的人手不足。”
“先硬着头皮上。首领会回来的,从海底。鲸鱼的歌声已经传来了,伙计。”说罢,造物主领导一批拍浪者包夹机械人。刹时海面被轻轻扶起,海水依附鲸鱼的躯体飞跃,扑向机械人,鲸尾掀起又一阵海浪,裹挟机械人让它们再度回归海面之下。鲸鱼的啼叫悠长空灵,海面泛起阵阵涟漪,却又震撼机械人内心的空荡黑暗,可惜无法唤醒被填满的内心。
大海正在注视着自己。他听不见外界,只好与心声作伴。
太阳若是大海,楠只能掷向太阳,让它降落。火药不足以波及太阳,他只能用矛刺向太阳。若那是大海,或许不会有足以融化太阳的热量,只要他力道足够,便能使太阳落下。但只是如果,而这场杀死大海的机会,从一开始便只有“如果”。
机械人如他所想呈上一把尖锐的矛,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矛。
“杀死……大海……”
于是楠握住矛,唯一完好无损的手在微微发抖,是害怕?还是激动?楠暂且不想确认,右肩膀的痛楚使他格外清醒,他直勾勾看着太阳,随后迈出第一步。
他没有选择。
新王的子民们顺延王的所求所需而肆意前行,圣令让它们更加亢奋狂躁,一次又一次的扑向海浪,扑向敌人,扑向一切身前的物体。
“咱们要注意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东西又要来了……”造物主指挥着一半拍浪者,救世主也在有条不紊的只会剩下的族人们。“机械人在掩护。”救世主看向楠。这位属于机械人的新王紧握武器,怔怔地看向天空。“首领不可能一直帮助咱们,他还太小,咱们还需要一位大海的子嗣。看来要擒贼先擒王——赌一把,救世主。”
两位拍浪者用眼神表达了祝贺,随后一方继续投入指挥,另一方潜入海底寻找捕猎的机会。
浑浊的洪水自脚底蔓延,跟随王前进的脚步慢慢抬高,它在不断翻涌,不断卷向太阳的方向,宛如谁人激荡的灵魂,谁人激动的呼吸,谁人紧张的思绪。王开始奔跑,冲向眼中唯一的目标,安稳的太阳仿佛是一颗不断跳动的脆弱心脏,似乎只需要轻轻一碰,愿望与未来便会以流水般涌出,王将溺于滔滔美好之中,甘心于他的结局。
于是王紧握矛,洪水正如他心意节节靠近天空,迫近太阳,濒临希望。不断奔跑,不断把杂念丢弃脑后,不断让视线里只剩下太阳的模样,随后——
“给咱!下来!”
阶梯被右侧的海水柱冲破,王开始坠落,可他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寂静,寂静到仿佛时间暂停,仿佛只有他的世界。王的内心在世界里宣布:让这阻碍被他人牵制。
“这是啥——枝桠?盗怨主人!你为什么——”
“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混蛋……”
“请支援造物主,我们立刻行动!”
现在该如何?王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只需要一个冲击力和一个巨物破海而出的力量。所以王扔下了最后的火药,它将在几秒后为王真正的坠落献上最盛大、最喧闹的礼物。
火药爆炸,气浪让楠再次飞向太阳。而那只长吻银鲛撞碎屏障,引领机械人再次冲锋,深海巨物的力量不容抗拒,它掀起周围的反抗者,将它们置入大海,又把头高高昂起,托起王的道路,成为王坠落的最后一块碎片。
王踩着深海巨物用力空中起跳,紧盯着辉煌的太阳——这颗悦动的心脏,此刻脑中只剩下广阔的天空,只剩下王与它,只剩下它闭眼的画面。王用尽全身力气掷出手中的矛,坠落中他看见矛猛向太阳刺去,仿佛就只差一次完整呼吸的距离。
吸气。
随后那只鲸鱼冲出,矛紧紧刺入它的肉身,额头的电缆痛苦的蠕动着,鲸啼于空中绽放,阳光更加温柔,仿佛在安抚它的痛楚。
呼气。
矛随着鲸鱼的落下而沉入海底,此刻飘柔的轻纱鱼鳍如有千斤重,带沉大部分机械人回到黑暗的囚笼。机械人发出沙哑的音节,不成字音的嚎叫落入海底之下,仿佛在渴求,仿佛在挣扎,仿佛在,寻找,仿佛王还会将它们重返海面。
可惜,长吻银鲛出水即死。
尸身同样坠落海底,溅起的海浪击落拍浪者,庞大的身躯压制拍浪者,一同进入海底。
楠坠落在花蕾边,枝桠不断蠕动,隐隐待放。不过他再也没有力气前进,再怎么用力伸出手,也只能触摸到枝桠的一角。
一切在几分钟内尘埃落定,被几乎袖手旁观的大海的子嗣见证。盗怨主人感受着阵阵咸风吹来的痛苦与欲望,静看空余自己的海面。海风越加猛烈,她知道原因,于是看向风来的方向。
“……十六石榴。”
审判者自远方而来,金花盛开在绣花剪刀上,又在下一瞬间划破自己的手臂,它的主人用埋怨的双眼怒视她。“盗怨主人,你为什么不帮助它们?”十六石榴紧握剪刀,压低声音质问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不想做。我的直觉告诉我,就这样看着它们。”
审判者再次举起绣花剪刀,逼近罪人的脖颈,继续质问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人,真是令人失望。”只是再靠近一点,审判者似乎没有下定决心降下惩罚,于是继续说服自己。“盗怨主人,你擅自逃离,不履行自己的任务,对规则视若无睹,迫害拍浪者,罪不可赦。我将剪断罪孽,早日悔改……罪人。”
十六石榴收起剪刀,又将它打开,做出将要把盗怨主人一刀两断的姿势,却停在倒数第二步,随后愣神。金花顺着剪口蔓延到盗怨主人的身上,缠绕她的身体,从手指到手臂,再到脖子,最后停留在脸颊,金叶抹去眼泪。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十六石榴抿唇,不知道如何作答,心中的柔软仿佛被击中。
“明明、明明一直都是它们在教育我……只有机械人们会告诉我,直觉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谁都不在……你也不在,平时却还要装作关心我的样子……凭什么……”盗怨主人瞪着十六石榴,哭道,“为什么只有我出生在海底之下?为什么我一定是机械人的首领?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你们都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关心我……你也是!十六石榴!你这个、混蛋……我要、我要杀了你……”
干净利落的剪刀合拢。
女孩满是怒意与不甘的泪眼还在眼前,就在下一秒随着呼吸散去。大海的子嗣无法被彻底审判,它们会从诞生之地结束拥有痛感和记忆的噩梦。盗怨主人和自己迟早会再见。
“妹妹——不,盗怨主人是……罪人……”十六石榴放下视线,注视绣花剪刀。自己没有做错,为何感到悲伤与痛苦?十六石榴相信自己的关心与对大海的忠诚一样真实。可盗怨主人必定与她站在对立面,为何恻隐之心会在内心萌芽?
有物体反射阳光碰触自己的木屐。十六石榴看向鞋边,随后蹲下抱起它。
“瑞普斯科女士……您……”十六石榴摸索水晶球,如同她还未去世时如母亲般安抚她和哥哥妹妹。“感谢您的安慰……没事的,我会找到解释的方法,我……谁都不会抛弃。”
水晶球散散发光,十六石榴恍惚中又听到瑞普斯科女士的声音,沙漏又到了重置的时刻。而她和过去一样,为所有不正确的事物做出专属于它们的结尾。
“思绪向下潜入海底,
过去与未来在黑暗中彷徨,
请不要无视呼喊与不甘,
即使已经被这片大海,
决定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