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居然垂下手,一言不发……他早就知道,有些东西即使得到了也会马上失去。
陶星星跳着拍他:“啊啊——”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陶居然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轻声说:“好了,不要仰着头,小心卡住了……”
陶星星见他也不陪他玩闹,便用力推他一把,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出去。
陶居然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不觉得痛了。他坐在窗前擦头发,抬眼一望,月光被云挡住了。秋天夜晚的云轻薄缥缈,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明天天晴的话得晒晒被子,可明天要上课,要是突然下雨那可糟了……该不该说家长会的事,爸他有时间去吗……明天放学可要早早去帮阿啸……明天,明天靖如风会在学校待多久呢……他想东想西,想把心里的悲伤驱逐出去。
“星星!星星你怎么了!陶敬国快来看看你儿子!”客厅里骤然爆发尖锐的喊声,陶居然迟疑地走出门。
陶星星面色涨红,手胡乱抓着脖子,正被陶敬国抱在膝上拍背,吴晓若急得大喊大叫。
“你用点力!把他倒着放!咳出来没有!?”
“不行,没用!还没出来!”
陶居然赶紧走过去,从背后环住陶星星,一手握拳一手按在拳头上,不断向上挤压。
“你干什么!?放开我儿子!星星!星星!”
“没事儿,然然在救他呢!”
“他懂什么!你就知道站着!快打120!”
反复按压几次,异物终于吐了出来,是一颗橘色的奶糖。
陶星星哇哇大哭,吴晓若一把夺过孩子抱在怀里喊心肝宝贝,又红着眼睛锤他:“谁叫你吃糖的!?怎么这么不听话!谁给的糖!?”
陶星星心里害怕,抽抽嗒嗒地指着陶居然:“他给的——”
吴晓若冲向陶居然:“然然!你怎么给他糖吃?小孩子不知好赖,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入口的!这要是噎着了可是要人命的!他是你亲弟弟,你不能害他呀!”
陶居然难堪地站在那,像是被猛地推了一把,差点站不住。他快步回到房间,扶着桌子深深呼气,胃里不停翻涌着。
门外吴晓若在哄孩子发脾气,陶敬国在赔小心;楼下哪一户人家的狗不安地叫了几声;小区花园里一群小孩子还嬉闹着不肯回家……陶居然甩甩头,风吹动窗帘,带着它特有的温柔。他把手上被扯歪的创口贴换下来,数了数还剩几块,有点可惜——徐老师送的,可不能浪费啊。
不知过了多久,灰太狼的声音又占据客厅,一切恢复了平静。
陶敬国走进房间,看到桌上那一堆药品,忙问:“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烫伤了。”
“哦……”
陶敬国坐在床边,与他面对面说话。他的眼睛生得好看,这个优点遗传给了两个儿子。只不过人到中年,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年轻时令人心动的神采,深深地凹陷进去。他飞快地扫一眼儿子的房间,两手无意识搓着裤子,坐着的姿势像被雨水打弯的枝条。
陶居然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过陶敬国的样貌,印象里的他一直是年轻高大笑语宴宴的样子。尽管这些记忆趋于模糊,他还是努力地维护这个形象,以至于无法面对现在的物是人非。
“然然啊——”陶敬国乍然开口,有些拘谨,但起了头剩下的话便自然而然接下去:“爸爸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吴阿姨她就是这个样子,直来直去的,她没什么坏心。你,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对你,她也难做……”
陶居然低着头,他不想让陶敬国为难,可每次听他讲这些道理,诉说他或她的不易,他心里总是愤然而无奈:很难做吗?那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呢?
“你跟星星是亲兄弟,你疼他我高兴……不过下次别给他吃糖了,你的钱都留着自己花,星星不缺零食,他人小鬼精灵,一天到晚调皮捣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等他大了就好了,到时候你就知道还是有个亲兄弟好……”
亲兄弟?陶星星长这么大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哥哥,他也不想当他的哥哥……陶居然对他没什么意见,可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陶敬国叹了口气,孩子大了,什么道理不懂?只是很多道理不是用来懂的,是要花时间体会的。他对两个儿子都抱有慈父之心,常常陷入两难的境地。
“然然,你懂事,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爸爸说……”他摸了摸口袋,意识到家里的钱都是妻子在管,手尴尬地转移了方向,落在陶居然肩膀上,“零花钱不够再跟你吴阿姨要,我也跟她说了,高三花钱的地方多,不能省……”
陶居然强忍着挣开他的冲动,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好在陶敬国很快放开手,语气轻松地问:“对了,今年中秋你们放几天假?学校有通知吗?”
“放一天。”
“这样啊……今年中秋我们打算去四川一趟,就是星星外婆家。你知道的,星星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外婆。这次老人家发话要见外孙,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推辞。这周五就出发,下周二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过节可以吗?”
“可以。”
陶敬国很欣慰:“那就好那就好,好好在家休息……”
“嗯。”
陶居然看着他走出房间。其实他知道陶星星为什么没回过四川,吴晓若跟家里很多年没有往来,他知道是什么原因。毕竟在保守的小山村,出了嫁的女儿又跟别人生儿育女是件丢脸的事,即使后来他们各自离婚又结婚,不是吗?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陶居然接着擦头发,秋天头发总是很难干,好在有月亮陪他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