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我只是……她很好,是很好的同学。”
靖如风点点头,没再问了。
陶居然心里乱糟糟的,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想要解释,毕竟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不是吗?可面对靖如风,他很想解释,他想告诉他他们一共说过两次话。除了在同一间教室,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一样,只是同情他没有朋友罢了。仅仅只是如此,她就是这样善良热心的女孩儿……可他一向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走到轩锦路尽头,百合花坛中间簇拥着纪念碑,陶居然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了。他回望这条铺满银杏叶子的长道,浪漫中莫名多了一层忧伤的氛围。
他跟着靖如风走到常林公园,园区里有不少放风筝的人,每隔几百米就是卖风筝的小贩,还有卖糖葫芦和棉花糖的。风筝都是老样式,没什么新意,但小孩子一茬又一茬,玩兴不减。小时候陶居然也常被父母带来玩,当年棉花糖还只有白色,糖葫芦也只有山楂这一个选择,现在倒是多种多样,不过吃起来应该差不多。陶居然很久没吃过了,过去的某天他开始对所有曾经给他带来快乐的东西失去兴趣。
这就是成长吗?陶居然看着那群小孩儿,莫名惆怅。
靖如风问:“你也想玩?”
“不想,只是觉得他们好开心。”
“小孩有小孩的玩法,大人有大人的玩法。”靖如风一本正经地提议:“我很会放风筝,能把他们的风筝全部截断,想不想看?”
“……”陶居然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傻傻地看他:“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完整的童年必定有只断线的风筝,不然拿什么当作文素材?”
有道理……陶居然像被女巫引诱的小木偶,“你想要什么样的风筝?”
靖如风忍住笑,表情很认真:“就那个小燕子吧。”
陶居然小跑着去买风筝,又小跑着回来,眼里闪着兴奋:“给——”
靖如风是放风筝的好手,他们的风筝很快就一枝独秀。陶居然紧张地昂着头,靖如风故意摇摇风筝线:“好了,先把这只蝴蝶干掉!看到了吗,是那个小女孩儿的,她手劲儿小,只要用线一割……”
风筝被风吹得靠近,线几乎交缠在一起,蝴蝶凶多吉少——
陶居然忽然攀住靖如风的胳膊:“别别别!”
“哈!”靖如风轻笑一声。远处爆发出欢呼,两只风筝完好无损地分开了。
陶居然松了口气,跟着人群笑了起来。
靖如风静静地看他:“怎么样,现在开心了吗?”
陶居然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容和红晕一样收也收不住:“开心。”
“要不要玩儿?”
“嗯!”
“站好,两脚分开,手抓好。”靖如风站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腕教他控制方向。
“放松,别那么僵硬,快挂树上了——”
一阵好风吹来,唰啦啦万物摇响,陶居然眯着眼睛大叫:“握不住了!”
“稳住——好风凭借力,送它上青云!”
“天呐!好高!”在附近玩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围过来。
陶居然被他环绕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风撑满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好玩吗?”
“好玩!”
“饿了吗?”
“没有。”
“我饿了。”靖如风指挥:“给我买串糖葫芦,你觉得哪种好吃?”
“草莓的吧?”
“那就草莓。”
“好!”
靖如风咬下一颗嚼得咯吱响,皱起眉头:“怎么这么甜!”
陶居然笑道:“糖葫芦就是这么甜。”
靖如风嫌弃地递给他:“你吃吧!你是甜牙齿。”
陶居然接过来咬一口,甜得恰到好处嘛!
两人坐在石凳上吃完了糖葫芦,看着小孩子们把他们的风筝挂到树上,越缠越紧直到生根发芽。
小孩跑过来求助,靖如风用一句:“小燕子要在树上筑巢。”打发了他们,拉着陶居然走了。
差不多快五点了,两人走到主城区的锦绣大道,再往前就是海滩,那里分布着本地最高档的住宅区——海滨别墅和疗养中心,那里背山面海,占据着最好的位置。蒲城刚开发,山水还是原汁原味的,环境优美舒适,度假酒店建得奢华无比……但这些跟陶居然没关系,他跟着靖如风爬上三层旋转石梯,走在跨河大桥两边的人行道上。桥从繁华大道一头延伸出来,另一头架在矮山上,与盘旋在丘陵间的高速公路接壤。
陶居然手扶在栏杆上向下眺望。河水将城市和山岭分开,右边是高耸的大楼,左边是低矮的丘陵,车辆和河水一样汩汩流淌,人们和沙砾一样随水涤荡。沿河修了一条长长的绿道,甩着辫子的年轻女孩小跑着;小狗们大叫,主人拉绳呵斥;老人悠闲散步,指指点点;年轻人纵情喧哗,手舞足蹈。这儿也有卖风筝的,还有出租观光车的、卖小吃的。人们从这里走下乱石堆砌的河岸,夕阳均匀地洒在他们身上。
风声高过一切,河流入海几乎没什么声音。入海口开阔平坦,像一片闪着彩色光芒的鱼鳞。海面平静而深邃,波浪起伏着,白鹭聚精会神地在海上觅食。
陶居然都不知道桥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很多年前就说要修桥、修高速公路,把人们送到外面去,把外面的东西送进来,日日夜夜轰轰隆隆终于修好了。他抚摸着粗糙的铁栏杆,又觉得这里应该一直就是这样。一年前什么样?三年前什么样?似乎一直是这样,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就像与阔别已久的朋友重逢,岁月的隔阂被无限缩小,他眼角的皱纹、松弛的皮肤、衰老的斑痕,爬上了记忆里的他的脸上。
风声飒飒,靖如风面向大海:“蒲城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
这一瞬间,陶居然爱上了风和大海。仿佛很久以前就爱上了,爱上好一会儿了。奇妙的是,爱和记忆一样拥有了可溯及的特性,溯及到记忆原点,一切的开始——仿佛他与生俱来就爱着风和大海。
风和大海。
这是多么值得热爱的两样事物啊,它们几可组成一个世界!
可若非要二选一,陶居然宁愿选择风。因为它总在身边,他总能听到它的声音,引发他内心的悲伤与欢喜。
可大海——自由的大海,他得跋山涉水才能遇见。